云缨应公主之邀授琴已两月余,每隔五日便会进宫,一切迎送事宜俱是由展昭亲自安排。
这日,如往常般轿辇已候在草庐外。
云缨见轿前之人是位紫袍宮监,不禁微微一怔,未见到那熟悉的朱衣身影。
云缨心中一动,眸光回转,掠过轿辇前后。
那紫袍宮监笑道:“昨儿夜里展大人奉旨出京办事,临行之际特来交代咱家姑娘进宫一事,千叮万嘱要安排妥当,姑娘大可放心。”
“有劳公公了。”云缨淡淡一笑,眉睫低垂,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失望之色。
皇宫内银华殿
云缨伏在床上,一旁宫女小心翼翼地上着膏药,想着几天前的情形不禁又潸然泪下。
“青儿,你怎的又哭了?我都说了不碍事的。”云缨回眸一笑,安慰着青儿。
“青儿替姑娘可惜,好好的竟被打成这样。”
青儿拭了拭泪珠,仔细瞧着上好膏药的地方,起身将一侧的床幔放下,轻声说道:“姑娘小心着别动,青儿再去打盆水来。”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青儿方踏出殿外,瞧见疾步走在前头的是位绛红官袍的男子,身后跟着位陌生少女。
“展……展大人?……”
展昭被圣上封为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虽有殿前行走资格,但宫里人多口杂,始终是个是非之地,除却必要的进出,展昭素日里极少会出入宫闱。
青儿未料到展昭会来,一时有些无措,忽觉得身侧有人影晃过,忙垂下头,行了一礼。
银铃焦急地步入殿内,瞧见床上的云缨面色苍白,腰部以下鲜红刺眼,不忍直视。
扑到床榻前,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泣不成声。
展昭也被眼前的情形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琴音妙宛,盈盈笑声言犹在耳:
……展大人亲自迎送莫不是怕我行刺?……
……姑娘一身武学确实令展某有所顾虑……
……呵,展大人这般直言不讳,就不怕恼了我,毁了公主之邀?……
……展昭相信姑娘不会……
……宫里人心难测,指不定我哪日被人欺了……
……展昭定会护姑娘周全……
……哎……看来我是不答应也不成了……
他五日前奉旨出京办事,云缨入宫一事他已托人照拂,方才回府时瞧见银铃等在府衙门口便觉出有异,打听之下竟是云缨入宫后至今未回。
五日未回?定是在宫里出了事。
银华殿外,一位紫袍宫监甩着手中拂尘对着殿内之人朗声说道:“展大人,太后有请。”
展昭瞧着床幔后的身影隐下心中怒火,随宫监来到了太后的长寿宫。
“卑职参见太后。”
“展护卫不必多礼。”
“太后,卑职有一事……”
“展护卫,有话坐下再说。”太后出言打断了展昭,示意他在一旁坐下,遂看向身旁的宫女道,“碧珠,你将那日情形说与展护卫听。”
“是,太后。”
碧珠走到展昭面前,行了礼,诉说着五日前发生的故事。
“那日公主同云缨姑娘抚琴,午膳过后,庞贵妃来了,说是听闻公主请了位琴师特来瞧瞧,不多久,张贵妃也来了,说是怀了身孕的人更是要多听听曲儿。于是两位娘娘同公主边听琴边闲聊起来。
没多久,廖公公前来传话说圣上请庞贵妃移步御花园赏花,公主便送庞贵妃出宫门。之后,张贵妃又听了半炷香的时间便离开了,说是怀了身孕的人易乏,要去歇息。
公主送走了张贵妃便继续学琴,过了一个时辰,张贵妃气冲冲的往公主这儿来说是丢了块玉佩,定是先前在这儿时叫个生人给偷了去,还说要搜身。公主见情形不妙便吩咐奴婢赶紧请太后过来。
太后赶来时,云缨姑娘已挨了十板子。张贵妃硬说是姑娘把东西偷了给藏起来不肯罢休,太后便将姑娘软禁在了银华殿。”
展昭听着碧珠的陈述,皱着眉,面色一沉,黑亮的眼眸里已燃起熊熊烈火。
这毫无依据又漏洞百出的事儿怎能这样就把好端端的姑娘给打了。
展昭站起身来,对着太后郑重地行了一礼,开口道:“太后,卑职以为,这事根本毫无依据。卑职愿以性命担保,云缨姑娘与此事无关!”
“展护卫,哀家又岂会不知那姑娘是被冤的。”太后叹了叹气道,“那张贵妃虽怀有身孕,可圣上也不怎么待见她,终日宠着庞贵妃,张贵妃自然瞧着心里头不舒服。素日里玉阳和庞贵妃又交好,这回东西又是在玉阳那儿丢的,她还不楸着机会威风一下?只是平白连累了人家姑娘。”
展昭算是听明白了,太后言下之意,这只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又事关皇家颜面,打都打了,又没要了人家的命。
“那太后的意思是?”
“展护卫,那姑娘暂且留在银华殿,哀家自会命人好生照料。想那张贵妃再心有不甘也不敢到哀家这儿来撒野。不过,张贵妃回宫之后丢了玉佩这是事实,那玉佩可是张贵妃怀孕时圣上所赐,哀家希望你能尽快查出真相。”
告别太后,展昭边思虑着边走向银华殿。
后宫争宠向来不择手段,也无需理由,只累了云缨受了牵连,白白捱了板子。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将玉佩寻回。
展昭刚一踏进殿门,便听见银铃气愤不已的声音:“姐姐,你怎么不还手呀,何故要捱这板子,以姐姐的身手,杀了他们都绰绰有余。”
云缨轻笑一声,替银铃拭去眼泪,“傻丫头,皇宫内院莫要胡说,叫人听了去还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那张贵妃怀有身孕,若我真动起手来,还不被当刺客逮了斩立决么?”
云缨看向前来的展昭,他的眼眸里有自责,有不忍,有关切,还有.....
她宛然一笑,说道:“虽然我是公主相邀来抚琴,可毕竟是展大人带进宫的。若是较真起来,展大人也拖不了干系;若是被奸佞小人利用了去,开封府也难辞其咎,岂不是更陷包大人于不义?”
“可是……可是……”
云缨的话句句在理,银铃也驳不出什么,只是替云缨感到不值。看着她的伤处,不免心头一酸,又落下泪来。
“别可是了,区区十板子我还是捱得了的。”
展昭听着云缨一席话,感概万分,注视着云缨略显苍白的面容,有感激,有怜惜,更多的还是愧疚。
“展昭感激姑娘深明大义!展昭担保,三日内定还姑娘清白!”
皇宫内院太监宫女侍卫何其之多,若谁拾了去还真不好查探。
不管怎样,先从张贵妃处查起。
未时一刻,张贵妃正在寝殿内小歇,宫女们退到寝殿外静候着。
“奴婢见过展大人。”一位宫女恭敬地向展昭行了礼。
“熙儿姑娘,不必多礼。”展昭说道,“在下奉太后之命来调查玉佩失窃一事。”
“展大人尽管问,熙儿必定知无不言。”熙儿抬眸看了展昭一眼,面上一红飞快地低下头。
“你是张贵妃的掌事宫女,那日张贵妃去公主那听琴,你可有陪同?”
“回禀展大人,奴婢有陪同娘娘一块去。那日娘娘听说庞贵妃去公主那儿听曲儿,就说要去瞧瞧。奴婢伺候娘娘穿戴时那块玉佩是奴婢亲自系上的,可自公主那儿回来,奴婢整理衣裳时,那块玉佩便不见了。”
“可是会在途中遗落了?”
“不会,娘娘在公主那儿拿给庞贵妃瞧过,说那块玉佩是娘娘有孕时圣上赐的。”
“……”
展昭沉思片刻,问道,“那日除了你之外,可还有谁陪同娘娘一同去?”
“回禀展大人,还有晶晶也陪同着一块去,晶晶现下正在尚殿局为娘娘取画样。”
“多谢熙儿姑娘。”
“展大人不必客气,熙儿告退。”
贵妃怀有龙嗣,毕竟是宫里头等大事,圣上下旨为娘娘打造批新首饰,奴才们自是不敢怠慢,尚殿局连着几日通宵达旦的绘图赶制。
宫女晶晶便奉张贵妃之命前去取些图样。
“晶晶姑娘。”展昭叫住了刚从尚殿局出来的宫女。
“奴婢见过展大人。”
“晶晶姑娘不必多礼,在下奉太后之命来调查玉佩失窃一事。”
晶晶一听展昭来意,神色慌乱,忙低下头回道,“展……展大人,想知道……什么?”
“晶晶姑娘不必拘束。”展昭不动声色的问道,“敢问姑娘,那日张贵妃去公主那听琴,你可有陪同?”
“奴婢有……有陪同。”
“听熙儿姑娘说,张贵妃曾把玉佩拿给庞贵妃瞧过,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娘娘……娘娘还说这是……圣上赐的。”
“贵妃回宫后,姑娘可有察觉哪里不妥吗?”
“娘娘回宫后……便歇息了,奴婢……没……没觉得不妥。”
“多谢晶晶姑娘,打扰了。”
“奴婢告退。”晶晶低垂着头快步离去,未曾抬眼看过展昭。
展昭自耀武楼殿前献艺被封了御猫,每回进宫,总能瞧见一些宫女偷偷瞄他,他抬眸看向她们时,只见宫女面上俏颜一红,飞快地避了开。时间一久,他也不那么在意。
以展昭的样貌气度,说不定午夜梦回之时,都是宫女们香闺枕畔细诉记挂的对象。
展昭在问询晶晶时,晶晶不善掩饰的神情,一反常态的举止,早已说明她有可疑。晶晶并没有回张贵妃的长乐宫,却鬼鬼祟祟的来到很偏僻的秋阳殿。
此时她一人来到这接近与冷宫的地方很可能是去见什么人。展昭藏身假山后,注视着晶晶地一举一动。
晶晶在一口废弃的井旁挖着什么,挖出了一包东西,收进怀里,又自怀中取出另一包东西埋进去,把土填平。四下张望无人,便离开了。
待她走远,展昭挖出那包东西,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失窃的玉佩,还有些珠宝首饰。看来先前挖出的应是私下卖出去赚的银子。
宫里头奴才们私下变卖主子赏的玩意赚些银子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
展昭取走玉佩,其他玩意仍是原封不动的埋进土里。
既然有来,必定有往,守株待兔总能等到来接物的人。
亥时刚至,一个宫监模样的人鬼鬼祟祟的前来,在井边逗留了会,确定四下无人便挖土取物。待他取了东西,展昭一路跟随,确定来人是哪个宫房的便悄悄离开了。
翌日,展昭带着玉佩觐见太后,并将所见所闻一并告知。
太后大怒,传了晶晶问话。
晶晶见事已败露,跪在地上哭诉着:“那日娘娘自公主那儿回寝殿,衣裳上的玉佩正巧勾在了纱帐上,娘娘没有察觉,奴婢便乘没人注意时收了去。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有意偷娘娘的东西的。奴婢家里稍来信说母亲身患重病急需银子,奴婢一时情急才拿了娘娘的玉佩。太后饶命……”
太后为了皇嗣着想,不宜闹出人命,杖责了涉案的宫女和太监,逐出皇宫,算是了结。
太后生辰那日,玉阳公主的琴音深得太后欢心,太后赏赐了些绢帛珠宝,公主当晚便请张公公带了二匹上好布料和一些珠宝给展昭,吩咐着交予云缨姑娘。
晨风轻拂,翠鸟在枝。院内鸟舍前,银铃拾了些粟米,哼着小曲儿,正逗弄着三只红眸白羽的鸟儿。
有人轻轻叩响了院门,银铃笑了笑,一蹦一跳的往院门走去。
门外之人青衣垂地,温润和煦,不是展昭是谁?
银铃瞧着展昭手上的布料和一个精致的锦盒,促狭地笑了笑:“展大人,这是给姐姐送东西么?”
“是……不是,是公主托展某赠与姑娘。”展昭被说的一窘,忙解释了起来。
“哦……是公主送的啊……”银铃语声一扬,故意拖长着音调,看着展昭微窘的模样,心里偷偷乐着,指着内院笑道,“姐姐在屋里。”
展昭向银铃微一颔首,跨步朝屋内走去。
屋内,香炉里氤氲着兰草幽甜的香气。
云缨身着一袭浅蓝色衣衫,披着白色轻纱,皓腕上的银镯透着隐隐微光,低眉望着手中书卷。
听见有人踏入屋内,抬头便瞧见展昭捧着的东西,疑惑地看向他。
展昭会心一笑,道:“玉阳公主承蒙姑娘授艺,在太后寿宴演奏的一曲颇得太后欢心,公主感激姑娘,特命展昭带些礼物,望姑娘笑纳。”
见是公主相赠,云缨放下手中书卷欲起身拜谢。
展昭忙又说道:“公主吩咐,知姑娘受了牵连,伤势未愈,不必拜谢。”
云缨低眉浅笑道:“多谢公主美意。”
展昭将手中之物置于案上,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小盒做工精致,雕花古朴典雅,大小与女子常用的胭脂盒无异。
“这是公孙先生特别调制的药膏,可以祛瘀消肿,每日涂抹三次,对祛疤颇有效果。那日之事着实委屈了姑娘,小小心意还望姑娘笑纳。”
温润的声音飘然入耳,云缨微微一怔,抬眸看向展昭。只见他静静地望着自己,眼眸清澈,将她的身影深深映入眼底。
云缨缓缓垂下眼帘,眼波流动,不经意间落在了掌中小盒之上。
她迟疑片刻,伸手接过展昭手中的小盒,置于掌中仔细瞧着,轻抚着盒上精致的雕花。
不过短短数月,自己不知何时竟似是对他已暗生情愫。
是对?是错?……
是缘?是劫?……
月如弓,缘似水,淡淡相思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