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在陈州查访了诸位大夫,了解了通判病情,便连夜赶回开封府。
回到府衙,已是第二日的亥时。
包拯坐在案前,听着展昭的回禀:“依展护卫之言,那通判早在你赶到前就已经死了?”
展昭恭敬的回道:“是的大人,属下赶到时,通判已病逝。”
“大人,通判此时病逝,会不会太过巧合?”静立一旁的公孙策开口问询。
“本府也觉得过于巧合,只是……”包拯思忖了片刻,看向展昭,问道,“可还打探出什么?”
“启禀大人,属下打探到,通判是得了热疾,州内多位大夫为其诊治过,但未见起色。属下也查看过诸位大夫所开药方也俱是诊治热疾之用,并无不妥。”
“……”
“大人,依学生之见,或许通判病逝确实巧合。”公孙策说道,“况且,他给大人的信笺中只言及有要事需面禀,并未提及究竟所谓何事。”
“……或许吧……看来此事只能暂且作罢。”包拯低低叹了一声,将手中信笺放入几案内,抬眼对展昭关切道,“展护卫此行劳顿,早些歇息去吧。”
“多谢大人,属下告退。”
展昭施了礼,退出书房,朝着后院小屋走去。
转过回廊,一抹淡雅的幽香缓缓荡来,展昭伫足望去,院内花架一旁静静地绽放着一朵昙花。
淡洁素雅,静谧芳华,一如……她……
神思恍惚间,似觉那白衣身影立与眼前。展昭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缓步离去。
昙花一现为君开,一缕芳踪为谁留?
汴京的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车马穿行,人流如织,商贩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一位清秀俏丽的少女正愁眉不展,双手拨弄着几缕垂肩发丝,无心欣赏这街景。
“哎,还有三个月便是太后生辰了,本宫准备什么礼物好呢?”公主叹着气,回眸看了看身后温润俊逸的青衫男子,莞尔道:“展护卫,你说买什么好呢?”
展昭颔首答道:“太后对公主宠爱有加,卑职愚见,公主无论买什么太后俱都喜欢。”
“哎,本宫若是想得到,还出来费什么神呀。”公主重重叹了一声,朝四周看了看,“买的到的宫里自然不缺,可有什么是买不到的呢……”
正在公主思虑之时,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弦心雅阁。
弦心雅阁是汴京最负盛名的琴阁,琴阁内有张绝世好琴,名曰:万壑松。不少有名的琴师都会慕名来此轻抚一曲,当然也会引得不少风雅之士来此欣赏。
琴阁内,一缕琴音缓缓渐起,妙曼宛然。
“展护卫,你听。”公主似是发现什么奇珍异宝般,眼睛瞬间雪亮,神采飞扬的说道:“这琴音委婉悠扬,悦耳动心,甚是好听。”
话音刚落,公主转身进入琴阁一探究竟。
琴阁的琴台前有一女子正在抚琴,还有个丫鬟模样的姑娘立于身旁。
那女子眉如弯月,清眸流盼,头顶的乌发挽了个流云髻,发髻上斜斜插着玉蝶流苏钗,身着一袭淡紫色衣衫,气若幽兰,淡雅脱俗,叫人一见便无法错开眼。
展昭一眼便认出那正是陈州一别的白衣女子!
纤纤素手拨琴弦,琴音冉冉而起,明澈澄湛,犹若一条飞扬的溪流,仿佛引领众人来到一片竹林,万花芊芊葱茏,或闻百灵语,或听清泉歌,宁静怡畅。
琴音留人不去。
“这女子的琴技甚是特别,宫里都未曾听过这般抚琴技巧。”公主点头赞扬着抚琴着,忽得灵光一闪,对着身后的展昭说道:“展护卫,本宫命你探访那名女子,若能请得她教授琴艺,待本宫习得奏于太后听,太后定会喜欢。”
“属下遵命。”
展昭颔首施礼,眼底划过一抹期待之色,转瞬即逝。
翌日辰时,展昭已来到弦心雅阁。
此时琴阁内尚未有来客,只有几名小厮在一旁忙碌着。
掌柜一见展昭来访,立刻迎了上去,笑道:“展大人,您可是稀客啊,今日前来可是听琴?”
展昭连忙说道:“掌柜说笑了,展某一介武夫岂懂这些风雅之事。”
“那展大人今日前来……”掌柜不明所以地继续追问。
“展某向掌柜打听一人。”展昭问道,“昨日有位紫衣姑娘在此抚琴,掌柜可还记得?”
“紫衣姑娘?”掌柜思忖片刻,问道,“展大人说的可是位长的极好看,还有个小丫鬟跟着的姑娘?”
“正是。”展昭点头,“掌柜可认识那姑娘?”
掌柜面露微笑,赞道:“那位姑娘啊,约莫半个月前来到这琴阁,当时我以为是哪家官家小姐来买琴。岂料那姑娘驻足在万壑松琴前良久,轻抚着琴弦,竟弹了起来。没想到那姑娘年纪轻轻,琴技倒是出众,琴音悠扬婉转,听着悦耳怡人,无法忘怀。”
“哦,听掌柜之意,对那位姑娘似乎颇为赞赏?”
“哎呦,展大人,不是老夫自夸,老夫六岁跟着师傅学琴,也有数十载,可惜后来从了家里经商,学琴也就断了。不过呀,亏得有些底子,还能听出些道道。”掌柜继续道:“那姑娘的琴技甚是特别,不同于京中之人学习的技巧。那日见着万壑松琴甚是喜欢,我便邀她得空便可来这抚琴。想来若万壑松琴有灵,遇此知音,定是会非常欣慰呀。”
“掌柜可知那姑娘暂居何处?”
“那姑娘说她住在东郊五里外的清月草庐。”掌柜指了指东郊方向。
“多谢掌柜,告辞。”
春风拂面,垂柳摇丝,落花飞絮。
郊外蝶舞纷飞,绿意盎然。展昭沿着清流河畔直行,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清月草庐。
门内琴音悠扬,迤逦跃然弦上,展昭不欲打断,便驻足在门前良久。
一曲罢,大门由内而开,只见黄衫少女微微一怔,对着来人笑道:“咦,这不是陈州那位青衫公子么?”
“正是在下。”展昭微笑答道。
“姐姐方才还说,门外之人能驻足一曲而不扰,必是位儒雅之士,想不到还是位故人。”黄衫少女对着展昭嘻嘻一笑,侧身道:“公子里面请。”
“多谢姑娘。”展昭颔首道谢,跨步入内。
院内一旁植了几株槐树,叶茂花繁,暮春时节虽未花开,却已有淡淡香气袭人。另一旁则置了一个鸟舍,此时正有三只红眸白羽的鸟儿在吃食。
院中青石小径链接两处,正中通向屋内,左侧通向草亭,草亭内置一琴台。
展昭看向琴台后的女子,拱手一礼,朗声说道:“在下开封府展昭,今日冒昧来访,还望姑娘见谅。”
语声润朗,谦和有礼。
开封府?……女子听闻展昭身份,不禁心中一惊。
她携黄衫少女于半个月前来到京城,汴京城中为百姓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开封府的包大人。而展昭亦是名满天下,若是陌生人听见面前之人是他,必是惊讶万分。但白衣女子与黄衫少女不是京城中人,虽来到此处已半月余,对开封府诸位的故事也略知一二,但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未曾想到,今日面前这位故人竟会是开封府的御前四品带刀护卫!
琴台后的女子正端详着眼前的男子,他眸如辰星,玉树临风,几缕垂肩发丝随风逸动,如沐春风,一身绛红官袍更衬出其英姿勃发。
女子自琴台后起身,向展昭行了一礼,颔首浅笑:“云缨见过展大人。”
云缨看向一旁的黄衫少女吩咐道:“银铃,奉茶,切莫怠慢贵客。”看向展昭说道,“展大人里面请。”
展昭随云缨步入屋内,屋内简单素雅,案几上置一香炉,氤氲的香气清雅怡人。
不稍会,银铃走近屋内,分别将两人面前茶杯斟满,便静立在云缨身旁。
“开封府的大名小女子略有耳闻,陈州一遇,竟未识得是位官爷,失礼之处,还望大人多多包涵。”云缨颔首低眉以示歉意。
展昭微微一笑:“展某也未料到陈州一别,竟有机缘再遇姑娘。”
银铃一听,在一旁低声打趣道:“这般看来,展大人与我姐姐还真是有缘……”
“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展某今日前来实为公务,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大人请讲。”
“昨日姑娘可是去过弦心雅阁抚琴?”
“不错。”
“琴阁掌柜赞叹姑娘琴技出众,不似京城技艺,可惜风雅之事在下不懂。”展昭顿了顿,看向云缨,“不过姑娘的身手在下还是见识过的,不知姑娘师承何派,缘何来京?”
云缨抬眸迎上展昭探究的目光,她并未回答,拿起茶盏,拈起茶盖拨弄着,盏中茶水涟漪层层散开。
云缨垂下眼帘,神情难测。
师承何派,缘何来京?她来京不过半月余,素日里极少出门,与旁人更无仇怨,昨日去琴阁抚琴不过才第二次,却引得官府中人的注意,这倒是令她颇感意外。
不过片刻,云缨抬眸淡淡一笑,开口道:“家师性子乖张孤僻,不喜与他人往来,远居北方一隅。素日也爱抚琴吹箫附庸风雅一番,小女子不才,只习得少许皮毛。二个月前家师出门云游,我便携银铃南下游历一番,半个月前才来到京城,正巧路过琴阁,一时兴起,抚了一曲,幸得掌柜也是位识音之人,便相邀抚琴。”
“展大人今日公务便是来查探民女来历么?”云缨放下茶盏,注视着展昭,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展昭起身向云缨揖礼:“不瞒姑娘,昨日玉阳公主正巧也在琴阁,听了姑娘一曲甚是喜欢,便有意请姑娘教授琴艺。公主身份特殊,在下不得不谨慎些,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云缨见展昭行此大礼,微微一怔。
“展大人客气,既然关系公主,自当谨慎些。”云缨起身摇头笑道,“只不过,小女子雕虫小技岂敢与宫中琴师相比。”
展昭微微一笑:“公主所欣赏的正是姑娘那份特别,姑娘既然是来游历,不妨考虑下公主的建议。”
云缨低眉不语,似是在思忖着展昭的提议。
突然外间传来鸟儿拍打翅膀的声音,扑哧着竟然就直冲进屋子里来,在展昭手边的茶几落下来,咕噜咕噜直叫。
“说了多少次叫你们别飞进来,若是抓坏了姐姐的东西非把你们烤了吃不可。”银铃边叱着边赶着鸟儿。
“鸟儿顽劣,让大人见笑了。”云缨说着起身步出屋外,来到鸟舍前拾了把粟米喂着几只鸟儿。
展昭看了看天,已近午时。他已叨扰多时,不便久留。
“公主的建议还请姑娘慎重考虑,过些时日展昭再来拜访。打扰多时,先行告辞。”
云缨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朱衣身影,眸光闪动,若有所思。
傍晚,细雨蒙蒙,无声无息。
屋内,炉内檀香袅袅升起,絮绕四周,兰草香气清新淡雅。
云缨斜靠在小榻上,身着一袭白色纱衣,略带水珠的长发披洒身后,不施粉黛,尽显柔美。
银铃站在身侧,娴熟得打理着云缨的发丝。
银铃五岁时因村里染了恶疾,父母不幸亡故,她孤苦无依被一远房表舅领了去,谁知这远房表舅烂赌成性,素日里一旦输了钱回来便少不了对年幼的银铃一顿打骂,银铃年纪虽小,可也懂得寄人篱下只得隐忍,这一熬又是两年。
十赌九输是恒古不变的道理,表舅有一次输的太过厉害,便起了心思要将银铃卖到青楼。银铃自是不愿过着卖皮肉的生活,夜里趁着表舅烂醉如泥的时候偷偷逃了出来。
银铃怕被表舅追到,心下一横便往山林里逃去,一进山林便失了方向,拖着又累又饿的身子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只觉脚下一个踩空,滚下了山坡,许是撞到了什么,突觉得脑袋一疼,便没了意识。
再醒来时,柔软的床榻,氤氲的香气,整洁素雅的屋子,还有一位正对着自己盈盈浅笑的仙子姐姐……
时光如梭,这一晃,便已过去了八年。
“在想什么?”
发丝间没了那轻柔小手的轻抚已好一会儿,云缨低低一唤,依旧望着手中书卷。
“我在想……”银铃思忖着说些什么,蓦地眸光一闪,笑嘻嘻的问道,“姐姐会答应他的吧?”
“他?”云缨抬眸望向银铃,微微蹙起双眉。
“自然是早间来访的那位展大人。”银铃语调一扬,故意将“展大人”三个字说的分外清晰。
银铃这么一提,云缨脑中竟闪过了那抹朱衣身影,不禁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这丫头才见人家几面?就这么帮衬了?”
“我才不是帮衬他呢,我这都是为了姐姐。”银铃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看那位展大人啊,温文儒雅,风度翩翩,一点儿官架子也没有。况且,他看姐姐的眼神很是不一样呢!”
“野丫头,什么时候学了这满口混话,也不害臊。”
云缨面上绯红,转头望向窗外,凝视着窗外飘飞的雨丝。
银铃吐了吐舌头,识趣得收了声。
过了许久,云缨似是在自言自语般,极轻的说了一句。
“答应他……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