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意,去吧,去南曦。你要是不甘心,想要攀上这四国间的顶峰去看看,你也配得起;你要是放得下,只想寻了那个老天爷给你挑的良人,相夫教子,安于内宅,也没有人会怪你。不过,玉娘心里最想的,还是你能平安福乐地过一辈子。”
玉娘,我心大,顶峰风光,天命良人,我都要!那良人,第一眼见时,我便喜欢他,可是,他那般骄傲,清澈无物的眸光,映不出轻轻浅浅的我,但也无妨,玉娘您教的,纸纱相隔女诱郎,我虽学不来曦京那些奔放女郎,放下尊严扑向他,但我会寻了蹊径,悄悄住进他心里去,终有一日,要他自己说,他爱我。
夕阳西下,园林深处,幽室书房,玉如偏歪坐案前,歪着脑袋,咬着笔杆,思绪飘渺,忽又正了身形,在案头账本间翻出一本来,执笔蘸墨,下笔疾书:
“郎君眼高于顶,无视于我,若一味倾心表白,必遭冷眼轻视,不若反其道而诱之。
第一计,激将。逆其言,背其行,忤其思,激怒之。一而皱眉,再而侧目,三则怒起,等其怒不可揭,恨如骨痒,却又手足无措,无计可施时,计成也。”
写完搁笔,静置晾干,轻轻合上,书皮上书“诱郎”,傻笑得像只小狐狸,成精的那种。
“小意姐姐,公子回来了,唤你侍候。”外头小丫鬟在喊。
“没跟他说,我在小书房盘帐吗?”玉如意一边藏起本子,一边答话。
“说了,他便使我来问姐姐,帐重要,还是……他重要。”小丫鬟豆蔻年纪,说得有些难为情。
“好吧,我这就过去。”玉如意叹气,当然是公子重要,遂赶紧起身往青苑去。
那日小公爷突发奇想,挑她做贴身婢女,她叫苦不迭,老太君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戏似的看着他二人。小公爷私下里又威胁她,如果听话,总管可以照做不误,如果不听话,直接打回原形,撵出府去。
她只得总管侍女一肩挑了,不过幸好,小公爷大概是往日里军营中生活惯了,起卧衣食皆不喜人靠近,加之她又的确笨得太像样,这贴身服侍便成了有名无实的近距离围观,通常是小公爷自己伺候自己,她杵一边,悄悄吞口水,暗赞秀色可餐。
正如此刻,小公爷在里间沐浴,玉如意在屏风外候着,盯着锦屏上的水漫金山绣纹出神,她也纳闷,她明明什么都做不来,晨间洗脸,一盆开水把公子的手烫了,书房侍候,转身拂袖把花瓶砸了,沏茶端来,踉跄跌撞把茶泼公子身上了。更衣系带,猛地抬头把公子的下颌磕疼了。小公爷看她的眼神,就跟看那庭中丫鬟执帚扫过的……垃圾,为何还要她日日来候着?消遣?人偶?难道真是皇陵边上住惯了吗?真是公子心,海底针!
“公子?”玉如意有些乏了,试探地喊了一声。
屏风后面的人没有答话。
“公子?”玉如意心想,我还要赶着回去撰写今日的《侍女笔记》呢,明月楼天天催稿。
“嗯,怎么了?”小公爷的声音懒懒地传过来。
“公子您……您能不能洗快点,我好忙的,白日里要分派打点,采买置办,空隙里还要陪夫人们打马吊,陪老太君唠家常,晚上还要……”玉如意一个激灵,赶紧刹住话,今日估计真是乏了,差点说漏。
“晚上还要怎样?”平日里漫不经心,对她爱理不理的小公爷,此刻却逮住了这小尾巴不放。
“没什么,有些乏了,想早些歇息……”说不得,一说便忍不住打起呵欠。
“是不是晚上还要奋笔疾书,挑灯夜战?”里间的声音陡然提高,紧接着有什么东西被扔了出来。
“啊?……”未等她反应过来,一本书册子飞了出来,砸她面前,她拾起一看,青炎公子的侍女笔记,不正是那本她连日来熬夜炮制,用来换银子的传奇本子?
听见里面出水芙蓉哗哗声,她赶紧脚底抹油,溜为上策。因为那本子,把公子糟蹋得……很惨。
“玉如意!”
小公爷一声大呵,“碰”一声闷响,玉如意裙裾绊脚,扑到在地上,等她眼中金星散了,忍痛撑地,爬起来半个身子,便看见凤兮炎挡住了去路,湿发,敞胸,赤脚,狂怒。
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撤了双手,伏地上不起来了。
“起来!”小公爷堵她跟前,衣袍垂地,边缘几乎扫她脸上。
“摔疼了,起不来。”脸上痒痒的,她又别过脸去,继续趴好。
那人也跟着抬脚转过来,蹲下身,伏过来,问她:
“你跑什么?”
“我怕公子责罚。”
“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我出卖公子的色相,拿去换银子。”玉如意说完,赶紧闭眼,将脸换一边搁,等着爆栗子降临或者……其他。
全身紧绷,头皮发麻地等了半响,只等来一句悠悠的问话:
“玉如意,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敛财?”
“银子能给我安全感。”她不加思索,对答如流。
依稀听得小公爷叹了口气,伸出双臂到她肋间,像提小孩般将她提起来,翻过面,对向怀间,那刚刚出浴的湿香,柔软衣袍透出的热量,熏得她又想往地上滑,那双手臂赶紧钳了她腰肢处,扶她站好。
玉如意垂下眼皮,盯着那半敞的领口间,能看得到的下线,听见头顶那人说道:
“留你在府,我便可以养活你。”
又见他转身到屏风边上,捡了方才那本书册子,一边翻,一边说:
“青炎这名号,我喜欢,不过,不许说我喜吃甜食,害怕蟑螂,喝酒脸红,还有,画得太丑了。”
说完,捏了册子出门去,留下目瞪口呆的玉如意。
第二日,曦京女郎们读到了近日来追捧的《青炎公子的侍女笔记》最新一章回《三寸天堂》,大意如下:
我伺候公子沐浴,不小心摔到在地,公子赤足散发,半敞衣裳,扶我起身,我与公子近身贴立,据我目测,公子身长八尺,肩宽两尺有二,胸围四尺有五,腰围三尺,宽肩阔胸,细腰长腿,精瘦结实,肋间隐隐刀剑伤痕,隐着粗狂之气。这是我距离公子最近的一次,心与心之间,只隔三寸,于他,只是无心之举,于我,却是天堂。
无名侍女注:不要问我为什么目测得这么准确,我家原是做卖布营生的。另,今日有公子出浴图赠送,介于小女子画技平庸,不能尽显公子之美,公子起居画稿,近期将由名家执笔重绘,集结成册,典藏纪念,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