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中,夜宴正酣。
宫宴惯例,摄政王离席,那些上了年纪的朝中大佬,牙城权贵们也陆陆续续跟着退,留下一众年轻的儿郎贵女们,可以更加随性。
今日,女皇陛下也有些随性,并未退席,歪歪地靠着,手肘撑在桌几上,托着腮,怂恿着座中的贵家女孩们来些即兴的献艺表演。席间的儿郎们也不再拘束,趁着酒兴,谈笑风生,当然,更多的是,唇枪舌剑。
“听闻去年腊月里,贺兰王子送王妹至曦京和亲,见着曦朝的瑶光公主,一见倾心,日日递国书写情信,一连递了十日,后来又连站七日的青云擂台,志在求娶,四国间可是传得无人不知呐,怎的现在,不去曦京,反倒上牙城来了?”
说话的是牙城的一个贵族子弟,他说话间,那个他口中的西凌王子贺兰峥,正在起身,行至女皇席前,向陛下敬酒。
“呵,可不是,听说那七日青云擂台,王子差点打遍曦京无敌手,只可惜,是差点。”又一个八卦的牙城子弟,继续爆料。
“为何是差点?”有唱的,当然也就有和的。
“因为,第七日的青云擂台,王子被我们陛下的师兄,北辰萧燕楼打败了。”
众人一阵哄笑,那位女皇陛下的师兄,叫萧燕楼的,并不在席间,却被众人继续抬出来敬仰,千语山的精英子弟呐,北辰萧家的青年才俊呐,跟他们的陛下师门情深呐,一时间,天花乱坠。
女皇陛下听得皱眉,见贺兰峥敬完酒,侧退两步,挺直站立在几桌一边,嘴角隐笑,只听不语,她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两相比较,这些牙城儿郎的气度风仪,被这西凌王子给甩出了好几条街,正月里见着他,在卧虎藏龙的曦京城里,能一人站了七日擂台,便知决不是等闲之辈。
又听得殿中越发放肆,澹台辰珠干笑,抬头低声对贺兰峥说:
“贺兰王子,牙城子弟太顽劣,您有看不顺眼的,随便挑一个,教训就是。”与其阴阳怪气,明抢暗剑,不若在这大殿之上亮了身手,一较高下。
贺兰峥一听,乐了,一双细长的桃花狐狸眼睛闪着精光,笑着说来:
“原来,陛下是想要我在殿上献艺啊。”
“岂敢,王子的身手,朕有缘见识过,当日师兄能胜您,实属侥幸。今日宫宴,不若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顽劣子们,开开眼界。”
贺兰峥略为沉吟,爽快应了,眼珠一转,似有主张:
“陛下,真的让我在席间随意挑?”
“当然。”澹台辰珠将手一摊,示意他,想揍谁就挑谁。
“那好,请凤将军。”贺兰峥身形一转,手臂一抬,指向一侧的凤兮炎,不称他使臣大人,称他将军,意在敬请,武斗。
凤兮炎正被那几个牙城贵女围着,几杯酒请下肚去,有些上头了。
凤将军有两个弱点,一是喝不得酒,二是掉不得水。却还只能藏着掖着,以免真的成为致命把柄。可这玉如意也不知作什么去了,半响不回,那些盛情难却的酒,他又不能一概拒了,只得一概接了。
正在感叹这牙城的女子们,怎么都这么好的酒量,犯愁这绵绵不绝的敬酒,再喝下去……再喝下去就要原形毕露了。贺兰峥那扬声请将,刚好替他解了围。
凤兮炎便接了招,站起身来,行至殿中。贺兰峥这号人,他知道,他那皇帝表弟的大舅子,方才席间提及的曦京往事,他亦有所耳闻。
且不管这西凌王子是何用意,凤兮炎只当是单纯的席间助兴,他是该运运功力,散散酒意了。且从十二岁起,年年站在西山的试炼擂台,比青云书院门口那哗众取宠的正月擂台,恐怖多了,他也未曾怕过谁。
殿中二人对立,席间顿时安静,帘后丝竹骤停,换为擂鼓。
两人抱拳行礼,空手起势,搏斗开来。贺兰峥如草原狼,拳法力道沉重,使得疾快狠准,招招凌厉逼人;凤兮炎借着酒意,脑子有些钝,见招拆招,凭的是本能与随心,众人看来,却如鹞燕翻飞,行云流水,那一身宽袍广袖的南曦官服,缠绕着贺兰峥的紧身草原胡服,让人眼花缭乱,又赏心悦目。
一时间,二人跌打腾挪,翻飞缠斗,至两三百回合,竟不分高下。
玉如意进殿时,见着的便是这番情景,鼓点声急,阵阵喝彩,殿中二人,斗得不可开交。众人看得兴起,没有人注意到她,她便兀自立在柱边,恍若立在云端,看着隔世。
却不知,凤兮炎瞥见了她,他匆匆一瞥,看不仔细,却觉得那张观音脸,苍白得吓人,似不带任何神色,直觉不妙。那丫头,脸上神色木然之时,便是心沉入深渊之际。
神思一散,招式也跟着凌乱,贺兰峥本是顺势逼来,只要挑了他的破绽,两三招内,便可以干脆制下他,赢了满堂喝彩。
输就输罢,凤兮炎只想赶紧结束这无趣的缠斗,去看看那小人儿怎么了。贺兰峥像是觉察了他的异常,竟不落痕迹地,渐收了架势,于是,二人平手,点到为止,退步承让。
殿中众人呼声四起,半响不绝,贵家的女子儿郎们,无非就是喜欢热闹。长年的锦衣玉食,百无聊赖,刺激难得。
女皇陛下走下来,身后端酒的宫女跟着,行至二人身边,也不多话,只笑吟吟地,递过酒,那酒樽,一斗酒的量。
贺兰峥爽朗接过,仰头尽饮了,又是一阵欢呼叫好声。
凤兮炎看着那递到眼前的酒,有些犹豫,这量一下去,他只有遁地了。喝还是喝,这真是一个问题。
突然,一双细白细白的,又隐着淡淡伤痕的手伸了过来,将酒樽捧了过去,是玉如意。
那妮子学着贺兰峥的样,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末了,“哐当一声”,将酒樽往地上猛地一掷,又抬袖子抹了抹嘴角,一双冷目,横扫席间有些懵了的众人,再转过头,看着澹台辰珠。那模样,像只……炸毛的小兽。
“朕记得,你以前,最讨厌喝酒的。”澹台辰珠见着她那阵仗,有些吃惊,讪笑着说。
“我以前讨厌的,现在更讨厌。我以前失去的,现在,也要全部拿回来。”
众人见着,那位浑身浸染寒霜的准王妃,横眉冷对女皇陛下,一字一句甩了狠话,再重重甩了衣袖,头也不回,扬长出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