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日,宫中夜宴。
为南曦前来的和亲公主与送亲使团接风,亦款待前来观礼的各国来宾。
东桑习俗开放,新娘子不需藏着掖着,未出阁的女子也可像男子一般在外抛头露面。
于是,借此盛宴,整个东桑贵圈,还有四国贵宾们,都可以大胆地看这位准王妃公主殿下,亦可以大胆地看那位未出阁的女皇陛下,听说这两位可是一般年纪,同父而生呢。
世间诸事,最怕比较,可世人皆爱的,也是比较。唯有比较,才有高下,才有优劣,才有抉择。
在那珠光香影、觥筹交错的宫宴上,准王妃公主一身素锦,眉目清秀,透着一股子灵气,却敛着神色,端坐席间,少言寡语,让众人觉得,淡淡的,冷冷的,远远的。可远观之,却亲近不得。
而女皇陛下一袭盛装,五官精致,称得上是风仪天成,国色天香。且又手持酒樽,谈笑风生,那种明艳的、热烈的、骄傲的,少女初成的风情,让席间的未婚儿郎们,纷纷生出一种追求与征服的渴望。
酒过几巡,众人渐渐忘了,今日这华丽宫宴的初衷,是为准王妃接风洗尘。女皇陛下那明丽呼声,酣畅饮酒,毒舌妙语,着实有趣,有些勾魂。
再接着,摄政王不盛酒力,退席了,众人表示谅解。南曦公主也不知何时悄悄离席了,众人表示未觉察。
有几个眼尖的牙城贵女,发现公主缺席了,只剩下那个酷酷的南曦使臣,一个人静静地端坐在那里,便逮着这个机会,迅速地扑了上去。
当席间开始越来越奔放随性之时,大殿后边的花园里,凉亭之中,摄政王与他的准王妃,正襟对坐,四周有暗卫,远远肃立,清场守卫。
“如意,你不必担心,本王既然应承了这两国联姻,自然会娶你,好好……待你,也会给曦朝陛下一个交待。”澹台玉小心措辞,安慰与承诺。他一出了殿,玉如意便跟了出来,截住他,说要跟他谈谈,他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尴尬处境与他的想法变化。
“王爷……多虑了,如意并不担心。”玉如意低眉顺目,却干脆地答道。
“哦?”澹台玉有些意外。
“如意离开东桑前,曾向王爷许诺,有朝一日,重回东桑,愿助您达成心愿,愿佑我东桑国祚绵长。”
“哦?”澹台玉心里越发惊讶,这丫头开口,总有些豪气,隐隐间又有些半遮半掩的隐秘。她哪来的信心与把握,能助他心愿,还能护佑东桑?她怎知他是何心愿?她怎知国师的卜辞如何解?
“敢问王爷,您的心愿是什么?”此刻,玉如意才抬起头来,用一双明眸直视他,那双眸子,平时总有些眯着掩着,可一旦凝目,便是光华流转,仿佛能照进他的心里。
“本王的心愿么……不若,你说来听听?”澹台玉沉吟刹那,反问道,想要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
“那如意便试着说上一说,可这王爷的心愿,还真有些说不得。”玉如意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暗卫,“说错了,便是居心叵测的造谣猜测,说对了,又是大不敬的滔天罪过,还请王爷,先恕罪。”
“你但说无妨,今日此时,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澹台玉见她眼神旁顾,言语闪烁,闪烁间又隐着勾子,勾起他的兴趣,便应允了她,只待一听。
“世人背后有言,王爷经世治国,堪称雄才大略,生而当为主,因此,王爷的心愿,是想取女皇而代之,做那名正言顺的东桑之主。不然,为何王爷要经营多年,将东桑一国的军政财权尽握掌中?不然,为何陛下已至碧玉之年,王爷仍不放权还政,亦不让她朝堂历练?”
玉如意见着澹台玉越发凝重的神色,眼看就要生气爆发,赶紧将话峰一转:
“如意却不信,不信世人的谗言。理由只有一个,我自小受王爷垂怜保护,深知王爷的为人,一个能够对跟他毫无干系,且又卑微到尘埃里的人尚有怜悯之心的人,岂会去做那篡位谋逆之事?
“王爷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理这朝堂国事,守这桑国太平,却被世人误解,不过,也许是,王爷故意让世人误解吧。误解才好,背着这污名才好,因为有朝一日,您因身体不支守不住的时候,女皇陛下才能站在您的对面,或者,踩着您给她的垫脚石,顺利地接过权柄。而不是站在您贤能的强大阴影下,受百官轻视,受权贵牵制。
“所以,说到底,王爷的真正心愿,不在皇位,不在权柄,而在……陛下。陛下做任何事情,王爷都可以原谅,可以容忍,陛下犯下天大的错误,王爷都会替她补过,替她善后。王爷,您说,这只是对后生晚辈应有的照顾,而不是男子对喜爱之人的娇宠与溺爱?”
说到此处,玉如意停下来,看澹台玉,起先,他听得有些动怒,像是觉得她说得荒唐。她硬着头皮逐句说下来,瞧着那人渐渐缓和了神色,沉默不语,才松了一口气,应该是说得八九不离十了,便将话一句句挑明:
“王爷可以欺骗世间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当然也许,说不定王爷连自己的心也骗了。毕竟这内心的真正心愿,事关人之伦常。王爷乃中正之人,宁愿娶妻非您所爱,眼见陛下结亲却非她所愿,也不愿踏破这血缘禁界,让世人看笑话。”
这大逆不道的狂妄之言一出,玉如意见澹台玉无甚反应,没有拍案而起,要跳起来揍她,或是让暗卫提剑跳出来,一剑将她砍了,便是……胜利,遂一咬牙,抛出自己的杀手锏:
“可是,有时候,精陈所至,天随人愿。如意自小便敬仰王爷,所以,想倾我之力,帮王爷得到心中所愿。我可以证明,澹台辰珠,她不是,澹台一族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