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寅是不睡懒觉的,就算不听闹钟也会在清晨动用生物钟自动醒来。而今天呢,他刚像平常一样睁开眼睛,猛然就发现床边站着一黑影。条件反射性的,他伸手抓过床头上的充电式小台灯就要砸过来,然后就被那黑影慌忙截住了。
“是我是我,顾同学别冲动。”
冲动也伤不了你。顾寅刚起来火气还是大,台灯放下了,眼神依是冷得要吃人似的。瞪着封之语调阴沉,“来干嘛?”
“顾同学不是昨儿个说了要我来通知你么?”许是以为自己扰人清梦,封之有点儿心虚地瞄了他一眼,“……我想着来帮你收拾着,你也不必带些多余的东西。”
“……”顾寅睨着封之那张俊脸,理着未清醒的脑子里那堆线团,半晌才又问了句,“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就走?”
封之像只圆球狐狸犬点了点头,差点能把尾巴摇起来。
“……你很急?”
又狠狠点了点头。
“……那你之前干嘛不直接来问我?一天到晚晃来晃去的,想泡我们学校妹子?”
“不是!那哪儿成啊……”不知是不是性子太纯,就受不了被误会,封之先解释了一通道家要画符的人可不能是好色之徒,又说确是因为打算先和他搞好关系,最好也待熟识起来再说明来意,到时候肯定一说就成,而且两个人同心协力了一块去没准“磨刀不误砍柴工”呢。可现在误打误撞的吧,既然决定了,那就一切路上细勘,先走罢。
听了这通说辞,顾寅也完全醒过来了,自己默然点点头算是同意。那么就收拾起来吧,他麻利地脱了睡觉的背心和短裤,换了套没啥装饰的黑色休闲服。一转身,却看见封之捡着他桌上篮子里的苹果吃了起来。一皱眉,没等散发低气压,封之嚼着果肉一脸理所当然地问他,“话说顾同学,你要去办休学什么的手续么?去的话你可快着点儿,我在此处等你好了。”
“嗯?”顾寅一挑眉,“那种东西用不着。起开,要带什么东西跟我说说。”
“用不着?那你回来怎么办啊?”还叼着半个苹果的封之看着有些傻。
“我高二了,”顾寅双手抱胸语气清淡,听不出内心,“你一年就能抓到那妖怪?过了就过了,又没人在乎。让他开了我学籍吧。……别傻了,说啊。”
“哦哦……”不是很清楚这儿制度,封之只能机械地点头示意明白。反正他临时入学都是封迹给一手操办的,他是啥都不知。飞快啃了几口让那苹果只剩果核,开始指导顾寅装行李,“本想说道袍就好的,可此去甚远,你装上几套衣服吧。嗯,带上钱?还有手机,身份证……弄点水果……桌上那把刀……要我说,这些就成。”
就这点东西还不如去旅游带的多。顾寅又以目光询问了一次,封之以坚定的眼神回应他。好吧,暂且相信。叹口气的时间,那家伙都开门往外走了。顾寅背了书包,要关门的时候瞥到鞋柜上头那串钥匙。
这房子,还要回来的呢。
一步踏进异世界而另一只脚还粘在原地,顾寅为这矛盾和心里隐隐的期待而片刻犹疑。明明就该像他平常那样干干脆脆的,反正这高中过得浑浑噩噩,他在学校里没朋友,回家里也没亲人。那两人前年出了车祸双双去世,房子和存款倒是好好地留给他了。剩下个远方的姑姑做他监护人,替他办好手续可就啥也不操心了,他不是没感激可还是没感情。总之,他觉得,他可以抛弃目前的世界——
终究是怕将要踏足的世界把他给抛弃。
“怎么了,顾同学?”许是注意到他停留太久,走到前面的封之又折返回来,见他发呆忍不住伸手到他眼前晃晃顺便问了问。
“没什么。”以面对封之时最温和的样子把他手挡开,对方因他这行为略有诧异,不过因本人的自信过盛自以为和其关系在不知觉中亲近了点便没注意了。
“快些跟上啊。”封之到前头点儿候着去了。
“嗯。”答应着,随手把鞋柜上的钥匙放进口袋里,关上并锁上门门的时候他以自己都听不清的蚊音说了句:
“再见了。”
“嘭。”“喀拉。”
曾经的世界,暂时性与我无关。
…………
“……”顾寅表面平静内心疑惑地看着坐在公车后排座位上查看地图的封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喂。”封之应声侧脸,“嗯?”那桃花眼斜睨过来,上挑的眼角不自觉就为平凡的眼神添上风情,顾寅瞬间有点眼瞎之感,嗓子也就跟着卡住了。不过他注视的方向仍旧未改,封之顺着他目光看过来发现他在看自己,努力考虑了一下对方的心理后朝他绽开一个明亮的微笑,
“我们接的好歹是现代社会的单子,这些个交通器具高科技自然是会用的,不过制度和国度了解得不深罢了。”比如高考啊义务教育和党派什么的他就弄不清楚。
解开一个值得吐槽的疑问后顾寅又翘腿坐回去不管事儿了,反正他目前就是该被封之牵着走的状态,管他的呢。结果太过放松,一个闭眼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得非常好,什么东西都没梦到。醒来时是封之叫醒他的,他小弧度地摇动他轻轻叫着那称谓。
顾寅不大喜欢那在特殊场合套近乎的称谓,何况他们现在都不是同学了。他用惯性带上了不耐烦语调的语气对他说,“你就不能换个称呼?”
“那顾同学希望我叫你什么?”他没半分反对他的反问。跟在他后面下着车又把问题抛给他。任性哪有完整想法,顾寅回他一句无意义的“随便”往看起来很明显的目的地走去。
“那就叫你名字‘顾寅’吧。”他追着他进了火车站卖票口,他不加反驳。这称呼规规矩矩,不亲不远,挑不出刺儿来。
“我们去哪儿?”他回头问,掏出自己钱包和身份证,“身份证给我。”
“先去S山,不行再上T山。”他笑笑,身份证递得爽快。
即使是毁形象的身份证照果然也不能把他的脸拍变形,扎起马尾的封之露出整个脸的轮廓,看着的确是漂亮的三好少年。顾寅买完票把身份证还给封之的时候仍忍不住腹诽:“都是道士了,长那么好看做什么。”
“去候车厅吧。”封之拉着他,熟门熟路的模样。顾寅就觉得了,他真的对那个世界一无所知,连常识都可以瞬间崩坏。他就算冷就算不良,可依然涉世未深,他甚至没自己出过趟远门。时间向发车时间靠近时,他不自觉间捏紧拳头,竟有点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颤抖。
“你绝对没问题。”坐在他右边的封之把手伸过来安抚他的指尖。成熟而令人安心的力量不可思议地从另一个少年手掌中传递过来,顾寅一愣,碍着面子没开口道谢,但也没阻止对方的好意。封之很欣慰,空余的手拍了拍稍幼少年的肩膀,也不多话了。
这种静默中自然而然的默契一直持续到了他们上火车乃至两天后火车到站。火车上也幸好没出什么事。总之平平安安到达了第一站,接下来的难题只是爬上那座传说中危险而神秘的宝库——S山。联系资料介绍并仰望高峰的顾寅表示嘴角有点抽搐。
“嗯,要是直接在这里找到就好了。”封之对眼前情景表示无压力,顾寅估计下一步他就要带自己登山了,并且不出所料的,走的是不为人知的一条小径。这小径异常偏僻荒凉,通上山顶的路也是崎岖原生态,一点没被人工污染过的样子。好处是不会抓住教育禁闭,可坏处也很明显:攀爬困难蚊虫众多,且一定高度后摔下去就死定了maybe。
“你的师门也在深山里?”顾寅勉强跟紧在封之后面,突地问他。
“啊,对,”或是想趁天黑前再上去点儿,封之的回答很简洁。
“茅山?”
“那倒不是。茅山术是道术里流传最广的,却和我们派关系不大。师祖自名封世祖,按俗世分法是最高阶的道士。他开创的封门做的是妖兽的生意,教的是自成一派的法术,收的是奇异宝具。大概‘世祖’之名就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傲气吧,我们也不知道我派的始祖到底是谁。你也别管了,我们修行的山你绝对没听说过。天要黑了,且加紧几步,到上面那块儿再歇息吧。”
“嗯。”不过又问了两个字,听这回答好像多烦劳人家似的。顾寅没来由心里又有点不舒服。知晓表现出来略任性,便乖乖收了声,两人一路无话顺利到达刚才封之指的那块地面,这海拔的草就已经很高了。顾寅搔了搔裸露在外的皮肤,貌似有些红肿起包了,不由得“啧”了一声。
“诶,顾寅,你瞧这儿有个山洞哩。”封之在不远处有了欢天喜地的发现,那洞在一老树后面,洞口略浅,不下暴雨似乎能凑合一晚上。顾寅是呆了,封之却已把他的书包接过整个人钻里面去了。
顾寅还在原地呆了会儿,听见封之自high样的声音这才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山洞,那破碎的岩壁摸着给人奇特的感受,顾寅还快速地想了一下若是山洞塌了是不是就被砸死在里面了。不过封之一副泰然自得的样子,连带着他也就莫名心安了。
外面天真的黑下来了,渐渐拉下一块深蓝色的天幕来遮蔽他们的视线。顾寅回忆着电视剧之类,正想说下一步是不是该点上个火把,封之呆的那个地方已然升腾起了一团亮光。讶异转头,看到的果然是另一个世界般的产物——
跟苹果那么大的草球亮着暖光躺在封之手里。
“这是龙灯草,和幽兰香放在一起就会发光了。”他顺势解释道。顾寅盯了一会儿那奇异现象点点头,正想说有亮是好,可我们也得点火吧?
封之淡然取出一个精致的古典盆子把龙灯草装了进去,而后放在离自己和顾寅都有点距离的地方,继而眼也不眨地一把短剑插进了那果子里。顾寅险些就叫出声来,而封之只嘴中念叨几句后化为一字:“破!”果子安然碎裂开来,火苗聚满了盆子,那柄短剑也消失不见了。
顾寅眼睛都快直了。
“这个盆叫焱,只要是火,就逃不出这盆子里。那剑是我随身的符剑,这个就不能细说了,抱歉。”
“没事儿。”顾寅从包里取出瓶在山下买的水喝了几口恢复正常。
实际上他目前唯一还能挑出不足的就是“他饿了”。
“对了,顾寅我要不给你烤点儿果子让你吃了再睡吧。”
封之那在火光映照下更水亮的眸子让顾寅瞬间想将他评为“新道教十佳感动人物”,尽管另外的候选人位置都是未知数。
总之,吃饱喝饱以后,封之说他会守夜,让顾寅找个背风地方先睡。顾寅迟疑了一会儿,最后从书包里把衣服默默铺好,然后背过身默默躺下了。对于这种信任度极高的顺从封之很愉悦,他单手托腮看着焱盆里跳动却无法溢出的火苗,十分享受这种山夜的危险静谧。
“喂……”似乎是这么有限的空间根本不用喊出名字,顾寅闷闷的出声已自动吸引封之的注意。
“我还是在想,我对你那些鬼玩意儿一无所知,你还把我一路拉过来做什么。”
“……”封之难得半句话都没答。
“算了。帮不上忙到时也不关我的事。”许是没听到他搭腔,顾寅撂下话在片刻后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应是睡着了。
封之这才瞧着他缩成一团的背影,微苦的笑了一下。
这夜再无话。
然而,隔天天明时,顾寅于迷糊中睁眼,又觉得近身的地方有一团黑影。
又是封之么?上次被惊到过这次他脑子里混乱的时间长了些,没听清,不过似乎有些声音?不是人声。微微伸个懒腰,眼前明晰了些,顾寅这才看清那黑影的轮廓——
青色三足鸟儿,赤首黑目。
顾寅刹那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