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厢碧意正吆五喝六的指使着众人拉扯白锦,却见正屋内窜出道绿色的身影,不管不顾的抱着余妈妈就咬。那婆娘嚎叫一声,反手一个巴掌扬起。沈毓琳在她快要碰到自己脸蛋之时已然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你打我!你打我,你是坏人!”
此时的白锦、碧意并一种院子里的丫头仆妇都瞧清了这窜出来的人儿正是那痴傻的小郡主,不由得大惊失色。白锦拼死冲过去将她护在怀中,泪如雨下:“你个毒妇,居然敢打当朝的郡主,按律法是当诛的罪名!”
余妈妈顿时脸白如纸,几乎连话都说不稳:“你别瞎说,明明是她自个……”
“我呸!”白锦立刻啐了口:“郡主就是郡主,哪怕郡主在这打杀了你又能如何?你虽不是自小伺候郡主的嬷嬷,可侧妃娘娘自外头寻了你来,也是握着你的卖身契的,如今你怎就敢欺负郡主年幼起来!”
平日里这余婆子胆大包天,克扣分例,虐待白锦,轻慢沈毓琳,却到底不是明面上的,可这一推,一巴掌却是众目睽睽,满院子的丫头婆子都看见了,就算是这老婆子浑身长满了嘴也讲不清。沈毓琳猛地站起来,冲过去对着余妈妈的脸一阵好打。在前生,她流落市井,为了保全自己学了不少阴损的招数,碧意,白锦,哪怕是那些教养嬷嬷看着她不过随便乱打,声音是够响亮,却大约造不成什么大伤。可沈毓琳实是用了巧劲的,表面上甚至不会有乌青,那一下下却是落到了实处,绝对够余妈妈喝一壶。
碧意见闹得不像话了,这才不情愿的上来拉了沈毓琳:“二小姐,不要闹了。”
沈毓琳趁机一拳挥在她的眼睛上,大哭:“她打我,我就要打死她!你欺负白锦姐姐,你也是坏人!”作势要上前打人,碧意吓得够呛,眼睛火辣辣的疼,忙连声道:“不欺负不欺负,郡主饶命啊!嬷嬷,还不快把这老奴撵出去!”
沈毓琳却还是抽抽搭搭不放手,借机将碧意折腾的气喘吁吁,嘴里不依不饶道:“我要打死这坏人,打死她!你也是坏人,你欺负白锦姐姐!”
碧意差点痛哭流涕,眼睛青了,发髻散乱了,那茶晶串子落在了地上碎成几块,碧玉簪子被沈毓琳狠狠碾了好几下,几乎都成土了,形容比白锦还凄惨。沈毓琳却还在嚎叫:“你们都欺负我,你们都是坏人!呜呜呜!”
离君院这才算是乱的彻彻底底。
白锦这回是彻底呆了。自家小姐这哪是傻,分明是疯。她两自小一块长大,为了保命,她从小就伺候着小姐夹着尾巴做人,沈毓琳虽然傻,却很听话,一直都默不作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白锦知道侧妃不是省油的灯,只祈求侧妃能忘记沈毓琳的存在,给她可怜的小姐留条活路,便更加的小心翼翼,不敢违逆。而如今这般的小姐如此狠揍碧意却等于是在打张侧妃的脸,碧意这个丫头,呲牙必报,绝不会因着小姐的痴傻而手软的。这样想着,她浑身的血液几乎都冰冻了,连方才被余婆子和碧意气的血气上涌都忘记了,连忙扑过去抱着沈毓琳:“不,小姐,不要。碧意姐姐,您没事吧?”
“你给我滚开,滚开!”碧意哭道,到底不敢对沈毓琳动手,完全将气撒在了白锦身上。
沈毓琳又是大哭一声:“坏人,打死你!”伸脚又踹了她几下,具都不轻。
碧意直打颤,哭道:“好郡主,我怎会是坏人呢?你看,碧意这就替您发落了这死奴才,李妈妈,还不快将这老婆子拉下去杖三十,不,六十!”说着逃也似的离了院子不提。
话说离君院的仆妇丫鬟们见着那惯会狐假虎威的余婆子哭声震天的被拖了出去,好容易的一场热闹就此散了,也不敢如从前般打诨,只远远的瞧着沈毓琳,心里都为她刚才的疯狂发憷,白锦便扶着沈毓琳进了内室,将仪容整肃了,花猫般的脸蛋洗净,露出细白的皮肤,端的是一张花容月貌,不由得又叹了口气:“小姐,奴婢总告诉小姐,千万不要招惹侧妃娘娘的人,如今可怎么是好。碧意是个呲牙必报的,侧妃又……这府里明刀暗箭,就怕奴婢豁出这条命也保不全小姐你啊。”
“白锦,你不用担心。”
白锦本是自言自语,骤然听见这么一句便唬了一跳,猛然踢到了小杌子,疼的呲牙咧嘴。却见沈毓琳转过头,明明是一样的容颜,那眼睛却如琉璃,眼色清冷似月光,姣姣不可侵犯。
“小,小姐……您不傻了?”说着却被沈毓琳捂住了嘴,做了个收声的动作,笑的眉眼弯弯,低声道:“自那河里捞上来时,便如同重生一般。”
她说的却不是假话,白锦的眸子蓄满了泪水,慢慢的点了点头,口里无声的念叨着阿弥陀佛。
“小姐,你如何会落水的,还有还有,既然您都好了,何以……”白锦心中藏了无数个谜团,恨不能一次问个清楚。
“何以装疯卖傻?”沈毓琳眉头一挑:“若非如此,那张氏定要迫不及待的杀人灭口了。其实我对落水一事没有太多印象,便只能继续装傻,以求找出真相,但若是同以前一般痴痴呆呆任人欺辱,连碧意这么个丫头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却是万万不可的,倒不如闹上一场,让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们人人自危才好。”
白锦却很担心:“可这么做,怕是会引起侧妃的注意,毕竟从前您的病症只是痴痴呆呆,整日里不说话,如今这么闹腾……还把她身边顶得意的碧意得罪了,怕是……”
沈毓琳却是一笑:“郡主方落水,马上再出个什么意外,那当家主母的张氏也不好脱身的。所以暂时她不好再下手。至于以后么,还要看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那边厢碧意并四个嬷嬷穿过二门,直直回了张侧妃的落霞苑,五个人形容俱十分凄惨。碧意跨入正厅,只见一宫装女子正素手播着丫鬟呈上的首饰珠花,身侧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凑过头去,两人不时说笑。
那宫装妇人肤色白皙,丹凤眼,身姿修长保养得宜,梳了个百合髻,左右插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一对,中间是镶红宝石白玉梳背,打扮的华丽而张扬。她身侧的少女则梳了个单螺髻,只在侧点缀了伏牛望月金簪,俏丽而不失高雅,面貌端正而秀丽,与那美妇有七八分相像。这二人正是侧妃张氏及康乐郡君沈玉宁。
那张侧妃听见响动微微抬了抬眉,碧意便捏了把大腿,露出个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
沈玉宁眼尖,“哟”了一声:“碧意姐姐,这是怎么了?倒似和哪个打了一架。”
碧意福了福:“大小姐快莫提了,还不是二小姐院子里的那点鸡零狗碎的事儿。”
“那个痴傻的憨货。”沈玉宁抿嘴一笑,居然有股温柔的风情,说出来的话却刻薄:“俗话说,寿头寿头,下雨从来不愁。她能有什么大事?”
“大小姐明鉴。”碧意哭道:“可不就是她身边的白锦窜挫的,本来么,侧妃娘娘仁慈,好吃好喝供着她,可始终不满意。今儿个不知发的什么疯,把我们都打成这个样子。”
沈玉宁上前两步,细看了碧意脸上的伤,厌恶的那帕子掩了口:“母亲,那痴货敢将碧意姐姐伤成这样,分明是在打您的脸。何必对那蠢货客气,依女儿看,就算是燕窝鱼翅她也未必认得出。那日只叫她多喝了几口水,却没叫老天收了她,实在是老天不开眼了。”
“女孩子家家的,满口满口说的是什么?还不住嘴了。”张侧妃挑起眼角:“碧意,你说的我知道了。自己去账上领一百文。另碎了的镯子和簪子也从账上报了。”语毕,朝身边的心腹衡妈妈使了个眼色,便将一干人打发走了,这才由沈玉宁扶着,靠在了刻丝金缕引枕上,眼风里横向沈玉宁,似笑非笑道:“你与我说句实话,那日她落水,与你有多大干系?”
沈玉宁一滞,随即道:“便是女儿做的又如何了。当时绝没人看见的。女儿就是不服气,女儿哪点不比那傻子好?偏爹爹将她疼到了心肝里,女儿就如同草芥,在他心里什么都不算。”
“你这个蠢丫头。”张侧妃伸出染了蔻丹的青葱玉手,在沈玉宁额上轻轻一点:“哪个教你的?她生母是金枝玉叶,这份尊荣谁也比不了的。哪怕你再聪明,再伶俐又有何用?”
沈玉宁的眸子里瞬间涌上一层泪水,摇晃着张侧妃的手臂哭道:“娘,女儿不服,就是不服!身份没她高贵是女儿的错么?凭什么她是郡主,女儿只是个郡君?女儿难道一辈子都要仰人鼻息,屈居在一个傻子之下么?”
“还不将眼泪收了。要她的命还不简单,但要了她的命却夺不了她金尊玉贵之身,你还是居于她之下,那又有什么分别?”
沈玉宁愣住了,眼泪淌的更加汹涌。张侧妃叹了口气,拿出帕子爱怜地拭去她的泪:“如今你父亲就快班师回朝,你更应该讲心思放在琴棋书画女红技艺上。母亲怎会让你一辈子居于人下?母亲能从一个歌姬爬到今天的地位,就有办法将你送上更高的位置。”
沈玉宁还有些迟疑:“那那个小贱人?”
张侧妃按了按额角,懒懒的道:“不瞒你说。母亲留着那小贱人自有用处。我想将她嫁给你表哥。”
“表哥?”沈玉宁大惊:“可她确是个白痴!”
张侧妃不以为杵:“那又如何?这事儿我自有决断,你表哥也是答应了的。”
“父亲不会答应的。”沈玉宁犹自不敢置信:“父亲宁愿将她养一辈子。”
“这就由不得他了。”张侧妃眼中流露出几分厉色,转瞬即逝,瞧着沈玉宁,柔声道:“孩子,你要记住,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你铺路,成为人上之人啊。”
沈玉宁闻言,羞红了双颊,轻声道:“女儿信母亲的,女儿全凭母亲安排。这就回去勤加练习各种技艺。”然则她低下的双眸却闪过几道阴狠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