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时日里,沈毓琳犹自过的浑浑噩噩,原来的荣敏郡主身子不好,自那落水后断断续续发过几场低热。白锦吓得每日泪眼汪汪,却是片刻不敢离她身边半步。而她居住的离君院位处于府内顶顶僻静的西苑,愿意是镇北王特意僻出给爱女静养使用,这些日子下来倒真是门可罗雀,反观之张侧妃的落霞苑,康乐郡君沈玉宁的明心院却是往来络绎不绝。这么对比下来,更显得戚戚然。
好在又过了十日,春天的脚步提前到来,打开的窗口竟探进来株翠牙,嫩叶新苞,煞是可爱。沈毓琳身上爽利不少,偶尔望着窗外,看似出神,同以往一般痴傻,却暗自将身边的丫头婆子底细摸了个清楚。在镇北王府,她所要对付的不仅仅是张氏,而是她这数年来一手操持,盘根错节的势力。
白锦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沈毓琳侧坐在铜镜前,湖绿色的段染长裙垂在地上,旖旎的荡漾开,如同波光粼粼的湖面。那少女有着吹弹可破的肌肤,鼻若悬胆,纤长的睫毛微微卷曲,说不出的温柔秀气,而眼中的光芒仿似闪烁的阳光,让人目眩神迷。不由的怔了怔,然而沈毓琳猛然抬头,一汪美目却如死水,呆滞而毫无生气,刚才那昙花一现的光芒仿若是做梦。白锦努力掩去面上的难色,露出个僵硬的笑容,在沈毓琳面前蹲下,柔柔道:“小姐那日想着念着要吃桂花糕呢,喏,奴婢这不给弄来了,还热着。”说着自怀中摸出个小布包,宝贝似的放进沈毓琳的手中,还带几分暖意。心下不由酸楚起来,沈毓琳在府中是个什么地位,不用走出去便能估个七七八八,连带着白锦也受尽了欺负,就这么几块桂花糕,不定是赔了多少笑脸,受了多少委屈。这么想着,沈毓琳愧疚起来,这些时日是对白锦的试探,她吃过苦,遭过罪,对人心早不敢轻易相信了,而这个白锦,在这样的光景尚能如此,是否表示能让她放下心防?
“作死的小贱人!”
她正自想着,门外突然扬起一道女声,如裂帛般生生卡入耳膜。白锦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提了裙角匆匆往外奔,那人却已经一脚踏入内室,直接揪着白锦的衣领骂骂咧咧起来:“呸!好个不要脸的,果真偷了老婆子的桂花糕!”
“余妈妈,这话要讲良心,本来就是小姐的分例,你颠倒黑白,真真是猪油蒙了心!”
沈毓琳打量那妇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粗布衣裳,一双吊眼分外凶狠,看来不过是个三等仆妇的体统。她劈面一巴掌打在白锦的脸上,转瞬就夺了沈毓琳手中的布袋,冷笑道:“老婆子正日里为着院子忙进忙出,若主子得脸,那下人也有体面,不想老婆子点背,分来了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伺候这么个破落户的主子。”瞧着白锦还想分辨,又啐了口:“别人也是总管嬷嬷,可瞧着神气非常,现如今老婆子得了什么?见着太太们身边的三等丫头还得点头哈腰小心做人。呸!还跟婆子我讲什么分例?前儿个没被淹死就是命大了,一个坏了脑子的臭丫头片子我还怕她没这个福分享受!”
白锦气红了眼,虽惯常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到底也年轻,加之不想自家小姐瞧见这腌臜事儿便推搡着将那婆子往外赶,岂止用力过猛,余婆子竟一头栽倒在地上。那老婆子哪是个省油的,哀嚎一声,立刻爬起来揪着白锦的头发,竟一路扯到了院子里。院里本在嬉戏耍闹的小丫头们瞧见正上演了好戏,居然个个满脸兴奋的探头张望。沈毓琳面上波澜不惊,手却紧紧的握在一起,指甲陷入肉中,心内震惊不已。想过惨,却没想过会落到如此境地,这离君院已不成体统至此!她正想着,眼风里瞧见院门口盈盈立着一个翠衣丫鬟,手上套着茶晶串子,垂髻上攒着碧玉簪子,银色的流苏如雨滴,观之更是粉面含春,一双妙目带几分矜持,瞧那通身的气派倒似个普通人家的小姐。身后则气势汹汹跟着四个执家规的仆妇,长得满脸横肉,很是凶狠。这一行人瞧着分外扎眼,却冷眼观屋内闹腾也不做声,直到余妈妈扯着白锦的头发打到了院内,这才喝了一声:“都给我住手了!”
这声音一出,原本叽叽喳喳的丫头们立刻静若寒蝉。偌大的一座院子居然如同秋后寒风吹过的落叶般,全都蔫了。
“作死的!都是死人?还不快拉开他们!”翠衣丫鬟将妙目凌厉的一扫,几个知机的小丫头立刻拥了上去。
那余妈妈有副玲珑心肝,立刻便舍了白锦跪倒在地上,切切磕起头来:“碧意姑娘,您可要给老奴做主啊!”
那叫碧意的嫌恶地蹙了蹙眉,挥了挥手绢,才慢慢道:“如此便打起来了,你们这些奴才眼中可还有王府的体面?可还有王爷,侧妃娘娘的体面?这般没有王法的奴才,仔细等我禀了夫人再来发卖你们!”沈毓琳将她这话听得真切,这丫头一口一个体面,将门面做了个十足,却把她这个正经主子忘到了九霄云外了。
白锦因年少,被整治的十分凄惨,嘴唇也破了,眼也青了,对着碧意虽不甚情愿,却也只垂泪不语。
余妈妈狠瞪了她一眼,嘶声道:“碧意姑娘,老奴原不该如此的。可白锦这死蹄子,实在是过分,老奴实在看不下去了!”
碧意挑了挑眉梢:“哦?”
“余妈妈,明明是你……”白锦尚未成言,这余妈妈当面又是一个耳光辟过,碧意只做不见,直打的白锦嘴角渗血,这才喘气道:“这死蹄子居然偷了小姐的桂花糕,被老奴发现了还仗着小姐的宠爱拿大,这等刁奴,小姐仁厚,老奴却是看不过去了。”
白锦的脸肿的老高,闻言怒瞪余妈妈:“好个红口白牙的老婆子!好个人面兽心的余妈妈,举头三尺有神明,你那些龌龊事,打量着我们都是死人,看着小姐痴傻便随便攀诬,我真想挖出你的心肝瞧瞧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我呸!”转而又向碧意哭道:“姑娘你也瞧见了,这小贱人惯常这么骂人,伶牙俐齿的满嘴污话,居然还骂小姐痴傻,这都是字字句句大家听着的啊。”
碧意缓缓蹙起了眉头:“白锦,我与你也算是交好一场,怎就变成这般摸样?如此怎放心留你在小姐身边?如此刁奴,等回了侧妃娘娘定是要叫牙婆领了去的。”
白锦抬头,虽泪目连连,却眉目清正,口口声声,几欲泣血:“碧意,良禽择木而栖,你们跟着侧妃便是个体面人,我却只想着好好照顾小姐,若真的顾念当年的情分,你便求求侧妃,给小姐条活路吧。”
碧意冷冷一笑:“好个刁奴!口舌伶俐,倒似侧妃娘娘缺了短了小姐,如此颠倒黑白,编排主子,该拉下去打三十板!”
这是把正经离君院的主子当了死人,一个小小的丫头,不过也是个奴,居然还指手画脚起来了?沈毓琳的嘴角冷冷地弯了弯,阳光反射在漆黑的瞳仁中,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