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自窗缝爬进来,照的房间内的南阳梨花木嵌玉家具也似笼在轻烟之中。房内略显幽暗,细看了却也能分辨出朱阁绮户,收拾的十分整洁。整个闺房分三室,正中乃是正室,摆着一套汉白玉雕花家具,西面则有一张大理石书桌,其上压着几套孤本,芙蓉白的玉笔筒内鳞次栉比插着几管毛笔,紫色的纱帐垂下将两室分开。而南面的卧室则有一方四折风景绣画的屏风隔断。房内熏着甜暖的香料,到十足是个金贵小姐的体统。内室的象牙拔步大床上,一个十四岁的女童缓缓缓缓睁开了双眼,此时正巧房门“嘎啦”一声打开了,屏风后转出个颇为清秀的小丫头来,左右不过十三四的年纪,眉目间却似总含着几分愁绪。她扎着两个小髻,豆绿小袄,观之甚可亲,正是唤作白锦。床上的女童坐了起来,点漆般的瞳仁却并无神采,有些呆滞的瞧着白锦。
“小姐,我苦命的小姐。”白锦将手中的托盘顿在一方小杌子上,掏出帕子将女童鬓角的汗渍抹去,这才道:“自那日落水也有半月,小姐您这身子怎就不得好?奴婢,奴婢是个没用的,竟不能护着主子的周全,真真该死。”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竟抹起泪来。
女孩一双凤目波澜不起,可锦被下的双手却紧紧的绞在了一起。她乃是先帝尊贵的公主,却被人夺去身份,迫害致死,天生高贵却命比纸薄,刘谖如何能瞑目?她曾立誓哪怕化作厉鬼哪怕炼火缠身,不得好死,她也要叫害她之人痛不欲生。可那日冰冷的液体自眼耳口鼻灌入,似乎有无数的铅块放在肺部。她才知道生命如此脆弱,无论是多么恶毒的誓言,多么刻骨的仇恨,随着生命的流逝,都变得如尘土般转身既往。刘谖,不过是个已经无法回头的符号而已。她的恨,她的痛又该何去何从?
然天承其恨!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拥有了新的身体,新的身份。她曾偷偷的揽镜自照,镜中映像绝世倾城,这张脸和原来的刘谖又有几分相似,只是更加稚嫩,琉璃色的眼睛好端端的安放在眼眶里,如同水晶一般,幽幽流转间,依稀可见冷凝的光芒。虽年纪尚小已有沉鱼落雁之姿,容颜若初升之朝阳,让人观之忘俗。
白锦却不知她的脑海中的千丝万缕,犹自絮絮叨叨许久。她是个实心眼的姑娘,对着自家小姐掏心掏肺也是愿意的,刘谖从她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简直易如反掌。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名为沈毓琳。是当今太后嫡女,山阳长公主的女儿,父亲则为四大异姓王之一,握有镇北以南兵权的龙虎将军,敕封镇北王。镇北王只得两个女儿,并无子嗣,先皇陛下便晋封嫡女沈毓琳为荣敏郡主、庶女沈玉宁为康乐郡君。这么一看,沈毓琳也是个娇生惯养的贵女,可天公不作美,此女两岁之时发生了疆北之乱,先皇被俘,颠沛流离,接着山阳公主逝世,纵使镇北王百般宠爱,可大敌当前,到底顾不得后院。这荣敏郡主突然得了怪病,成了个傻子。
沈毓琳算起来还是刘谖的表妹,巧的是同月同日同时所生。身份端得是尊贵,可一个空有郡主封号的傻子在王府中就好比豺狼眼中的肥肉。刘谖,不,沈毓琳在床上躺了十几日,只有白锦一个尽心服侍,给她讲王府中的琐事。其余的丫鬟小厮们插干打诨,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沈毓琳和刘谖本为姐妹,两人之中本来就有血缘的联系,也许正是这层联系使得刘谖的灵魂在弥留之际附上了同样香消玉殒的沈毓琳身上。可,沈毓琳虽是个傻女,却也是郡主,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呢?她又怎么会悄无声息的身亡呢?
沈毓琳在心中暗暗思忖着,将如今王府的局势略略在胸中过了一遍。山阳公主八年前难产,连带腹中孩子一尸两命,自此镇北王常年驻守关外,如今府内当家的却是王府内唯一的侧妃,张氏。说起这位张氏进府的经历,却好比是一场大戏,分外精彩。她是先皇靖安帝赐给镇北王的舞姬之一,可当年的山阳公主与镇北王夫妻伉俪,很快便将府中的姬妾遣散了,只余下这一位。原因是十五年前的疆北之乱,正巧是刘谖走失的那场宗亲南迁,那时兵荒马乱,人心离散,这女子为山阳公主挡了刺客的暗杀,并身受重伤。山阳公主感念其恩德,在她伤势好了之后便将她留在府中,之后她更是诞下了长女沈玉宁,进而被册封诰命的。
出身低贱却爬到这个位子,此女手段狠辣果决,绝非常人能比。当年的山阳公主和镇北王身在局中,可她却不同,十五年来尝尽人间冷暖世态炎凉,看人自带了三分审视。当年的刺杀在她看来便耐人寻味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