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觉得,他与这个世界愈发的疏离了。
得到的,总是太容易,让他没有半分的畅快之感。
别人需要花一辈子可渴求的东西,在他身上,却是最寻常不过、最容易得到的东西。因为这种容易,让周围人都不自觉的远离。
别人修炼武功,需要熬脸气力,而他则天生神力,非同凡响;别人修炼内功,需要打通经脉,而他天生道体、百脉俱通,水到渠成。
这样的一个妖孽级人物,怎么去跟周围辛苦修炼的人去交流修炼经验,去进行其他方面的交流沟通?
在华山上,除了一个作为师父的宁中则,其余诸人,哪个不视他为异类?
一腔热血前去救人,看到的,却是被救之人满目的恐惧、异样与不经意间的疏远。这样的目光,他很早以前就在那些被他从土匪窝里救出的人眼中见过。他以为这些武林中人物会有些不同,但结果发现,他们也只是寻常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不同。他天生巨力、天生道体、刀枪不入、金刚不坏,几乎能在脱离的大气的环境下生存——或许,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周清自嘲的笑了笑。
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道家要说“和光同尘”,为什么仙神不显身于世界——是的,他绝对的相信,像他这样的人绝非个例,只是其他“同类”隐藏在常人不知的某处,或者早已迁徙到其他什么奇妙的空间,就如同他的随身空间一样。
他窝在一叶小舟里,任由小舟在大河大浪中飘荡,瞳孔不断的放大,映在瞳孔中的,只有那无尽浩瀚的宇宙星辰……
风越来越狂,浪越来越大!
一条巨浪如巨蛟腾起,又狠狠拍落,拍在这条支离破碎的小舟上……
大河上的一个小小黑点,转瞬间被风浪吞噬。
大浪拍在周清身上,如同给他挠痒痒一般。吞噬了不知道多少条人命的狂风恶浪,在周清身上,却完全发挥不出威力……
一道暗流卷起他的身躯,一边给他最好的揉捏按摩,一边将这个让水蛟巨浪都无奈的小不点推向远处、更远处……
“呸!呸!”
周清撕开一条巨鳄,从这条巨鳄体内爬出,吐了好几口腥水,口鼻之间,仍旧难受。
他怎么也没想到,本自在江河中沉浮的他,竟被一条巨鳄给偷袭了。鳄鱼的牙口,远不到能撕裂他皮肤的地步,但口腔中的腥臭,却让周清难以忍受。
不远处,一个渔民看见周清撕裂鳄鱼,自巨鳄腹中跃出的一幕,大叫一声“妖怪”,抱头就跑,让准备问问路的周清,摇头苦笑……
洛阳,郊外,一茶铺。
两个中年汉子相对而坐,一人疤脸虬髯,雄壮非凡;一个面容白净,文士模样,偏偏带着把大刀,不伦不类。
疤脸大汉大喝了几口茶,骂声道:“他娘的鬼天气!前些时候,雨下这么大,现在日头要晒死人哩!”
带刀文士却不接话,不声不响将一壶茶水吃完,几个铜子往桌子上一扔,低声道:“走吧,耽误了事,你可担当不住!”
周清一看两人打扮,便知是江湖上左道人士。待俩人起身的一刻,衣襟地下露出一个斜月的标记,立马知道两人应是日月神教中的人物。
疤脸大汉不情不愿的骂了几声,跟着中年文士走了一阵,突然又嘿声道:“五岳剑派狗咬狗一嘴毛,又要劳烦爷爷们去给他们收拾‘后事’……也不知道伪君子岳不群怎么招惹了向大教主。向大教主这才登上大位,便急不可耐的拿他华山派来立威了……”
疤脸大汉见带刀文士并不接话,转过话头道:“听说伪君子岳不群要将女儿嫁给门下大弟子,到时候搅和起来,那美人儿还不落到咱们手下,嘿嘿……”疤脸大汉发出一阵怪响,直让人毛骨悚然,周清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
“嘿,若那皮肉真好,我倒要仔细瞧瞧……”文士听得此话,眼中闪过一道异样的兴奋光芒,脸上露出几分兴致。这份兴致与异样,与他这身打扮、这副面容合在一起,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周清听了一阵,懒得再听两人那些腌臜事,直接逮住二人,如此这般一番施为,让两人将该吐的都吐了个干净。
原来,在他离开华山的这一段时间,向问天在没有令狐冲的帮助下,也不知用是什么办法,还是将任我行救了出来。
任我行又纠集了一批教众,杀上黑木崖,宰掉了东方不败。
缺了令狐冲这个绝顶高手作为帮手,任我行付出了极大代价才杀掉东方不败,自己也因伤势过重,死于黑木崖上。于是,向问天便在任盈盈的认可帮助下,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日月神教教主。
为了巩固教主地位,他狠狠的清理了一批“异己”,随后听得五岳剑派自相残杀的消息,当下决定,“趁他病要他命”,因为岳不群嫁女声势颇大,向问天将第一个目标定在华山派身上,旨在整肃教众、震慑群雄!
当下,便以“青龙”“白虎”“风雷”三堂为主力,令发日月神教旗下各道高手,魔刃直指华山。
华阴县,早已热融融一片。各个客栈酒家早已人满为患,皆是前来祝贺的江湖人物。
岳不群满面红光,站在山门前,将那一个个名家和老一辈人物引入堂院;至于其他名号不够响亮的人物,自有堂下各弟子去迎请。
令狐冲坐在侧厅,满脸喜色,常年拿剑的手,微微发抖。他只觉手中那条大红绸子有千钧重!
岳灵珊上好了红妆,满目羞涩,听着宁中则的叮嘱。
宁中则似乎有几分神思不属,眼睛偶尔像窗外瞟去,每当外院来人,都注意听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娘,你是在担心周师兄吗?他武功那么高,是决计不会有事的。”
“我倒不怕他出什么事,只是……”她总想着等周清回来,大家团团圆圆的,才好将喜事办起。但左等右等,等不回人,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岳不群又坚持要在这个月内将令狐冲和岳灵珊的婚事办了;她见到女儿羞涩之中的可可芳心,又见着令狐冲满心喜悦,自然不好推脱,毕竟,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周清这个师兄弟有没有回来,也是无妨的。
随着众小儿年纪的变大,连岳灵珊也不像小时候那么喜欢跟周清耍闹来往了。宁中则看着周清经常一个人自得其乐的模样,也只能叹气。
就在这时,一个常驻于华阴县的华山派外门弟子满脸鲜血的冲上山来报信——魔教新任教主向问天带上千教众在华阴县大开杀戒,立刻要杀上山来!
众人不由悚然。不少小门派和左道人士一听此讯,一个个忙不迭的找了个借口下山去。
还有大门大派抹不下脸面的,便准备与魔教殊死一战!至于极少数的左派人士滞留不去,也不知道打着什么心思。
没有人再有心思去管什么婚宴,所有人都拿出自己的兵器,严阵以待。
良久,山下的喊杀声阵阵传来,凄厉叫声让人不寒而栗,却终究没有一人杀上山来。
“不如我等先下山看看形势,岳掌门以为如何?”终于有人等得不耐,发声道。
岳不群也知道就这么等着也不是一回事,听得有人主动要下山去看看,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也不知魔教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几位还请小心才是。”
几人甫一下山,便被漫天漫地的赤红血色给惊吓得呆住当场。
这是怎样的一个修罗地狱!
方圆一里之内,全被火热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新鲜的血-肉、腔-体内的脏-器、骨头突刺,浇得满地都是,如同下了一场血-肉淋漓的红雨。连见惯了残杀的几位老江湖,也被满鼻的血腥味扑个正着,作态欲呕,震惊骇然之处,想必以后见到血色,便或想起今日之血腥炼狱!
赤红血腥的场面中央,摆着三个紫黑发亮的木盒子,尤为醒目。
几人振了振神,屏住呼吸,蹑着手足,往那木盒子所在行去。
三个木盒子上,有两个刻着:为师兄令狐冲、师妹岳灵珊祝!还有一个上刻着:师傅宁中则亲启。
几人看着刻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终想不明白这木盒是何人所放。在他们看来,华山派弟子不都在山上么?那又是谁在此地留下木盒?
盒上刻字依然清楚,留下木盒的,是华山派岳不群的妻子、华山玉女剑宁中则的徒弟。
但,这位一心一意扶持丈夫的昔日“玉女剑”,又收了个什么徒弟?
几人不清楚,也不敢打开木盒看看里面有些什么。他们相视一眼,抱住三个木盒子,便往山上去……
岳不群看着眼前的三个盒子,眼见众人皆露出或惊或奇之神色,微一沉吟,长剑一挑,便将当先一个木盒挑开。
“魔教教主向问天头颅在此!”盒内一张白纸飞起,数个大字表明木盒之中,那血淋淋人头的原主人身份。
岳不群长剑一挥,将木盒彻底切开,露出头颅模样。众人冷吸得一口气。
“确实是昔日光明左使、今日魔教教主向问天不错!”有识得向问天的人高声嚷道,生怕有人听不见一般。
魔教教主,那时何等人物,今日人头却摆在众人面前,任人看赏,着实满足了某些人的阴暗心理。
岳不群确知是向问天的头颅,心中一喜,随即想到那人,心底便涌出一股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怎么一种复杂的心思。若是可以,他倒希望那人永远不要再回华山上来。
长剑挑开第二个木盒,盒子中装的是一大坛酒。酒坛坛面黑亮晶莹,看起来十分不凡,但这样的奇珍异物,比之魔教教主的头颅,又大大失却重量。
众人不由大失所望,只有令狐冲还保持着几分期待——他那位师弟,虽然行为怪异,不尊师长,但绝非吝啬之人,手上的好些东西可让他馋得很!
宁中则亲手打开了最后一个木箱,在她玉泉院的卧房里。
一个荧光四射、晶晶莹润的巨桃几乎充满了整个木箱,一股异香清清淡淡,不知从哪里飘来,又不知到飘荡到了哪里去,只在经过宁中则鼻息的那一刻,如一个调皮的小人,钻进了她的鼻息之中,跃进了她的肺腔,融入她的血液、脉络,整个人不觉一阵清逸舒然,似乎天底下所有的烦恼都忘却,连自己是谁、在哪里都忘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在精神上,似若回复到了生命最本真的所在。
也就这一刻,她不再担心周清的处境、情绪、想法。
“‘儿孙自有儿孙福’,且由他去吧!”
她将桃儿捧出,底下是一封书信——
师傅宁氏亲启:
师傅,弟子下山去了,你要保重自己;若是想念弟子了,便在山下悦华楼留个口信,弟子不日便上山来看你。
您最疼爱的弟子
周清留
话很短,但好歹留了个通讯方式,宁中则也算舒了一口气。
信中未说为什么不再上山,宁中则却是心知肚明,这是孩子不愿意让她为难而已——自从周清能耐越来越大,她那位师兄对他的猜忌防范也愈来愈重;而诸弟子对他的疏离,宁中则更是看在眼里;随着这次周清在华山脚下的大开杀戒,再在华山上待下去,也不知会闹出些什么麻烦,周围人又会如何的“另眼相看”,还不如让他在山下逍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