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光,湘南的一个普通人。
因为家里成分不好,年纪小小,死了爹娘,长大几岁,生活再也看不到希望。
他喜欢听老人讲谈,极其羡慕古代那些走南闯北的大侠。
本地矿产丰富,煤矿业发达,一个个矿场主,支配这一个地方的经济。那些由底层百姓一跃而成的“人上人”,多数把持不住自己,露了本性。
白水铺的姓陈的矿主只是其中之一。
即便在某些人眼中最好最朴素的时代,在这样一个落后封闭的乡村地区,鱼肉百姓、称王称霸也算正常的事。
毕竟,自古以来,便有“天高皇帝远”“皇权不下乡”的说法。即便是新中-国成立,这样闭塞的地方,在被打掉“地主”之后,新上任的矿场主与其他地方官员沆瀣一气,一时乌烟瘴气。
陈红,往深里算,是这位陈姓厂矿主的表侄女,但因为风姿艳丽、身材窈窕,早早被陈姓矿主看在眼里。抓住了陈红一家子生计的陈姓矿主一开口,立刻便有一干狗腿子给陈红“做工作”。
陈红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听到许下的种种好处,威逼利诱之下,也只好相从。
哪里想到,这位矿主不仅自己尝了头汤,还分润给底下的人享受,小小一个少女,一下子就弄出了人命。
村里的少年都喜欢陈红,赵光也是。
赵光听到陈红家里人要将她送给陈扒皮,心中不甘又愤怒,但更多是自卑——他一个成分不好的孤儿,又怎么能跟人家“大地主”相比?“地主”,是村里人私下里对陈姓矿主的叫法,在这个时代,其中包含的怨毒与愤怒可想而知。
就在陈红打扮一新,去那陈扒皮家的时候,赵光也如同许多少年人一样,默默的看着那个身影远去,默默的将一颗碎掉的少年心捂住。
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少女,就毙命在此夜!
当听到陈红死讯,赵光偷了一把柴刀——他将柴刀磨得光溜溜的,耀出来的光锋锐刺人。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个大侠,像明知必死前去赴忠的岳飞——他文化没那么高,想不出更好的比喻,更不懂“风萧萧兮易水寒”这样的句子。
结果出人意料——他仅凭一腔愤勇,竟将陈扒皮连同他七八个手下砍杀殆尽!屋里断肢残骸、鲜血淋漓,院里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却没有人敢来看看。
赵光看着手中柴刀,愣了愣。他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但没想到对方那么不济,被他几刀砍了个干净。
对方可是无恶不作、凶悍蛮霸的大恶霸,怎么就这么死了?
既然没死,就要活下去。
赵光早听说南面港岛富裕,一日赚的钱胜过他苦干一月,最重要的是,到了那里,就不怕被人抓捕了。
为此,他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陈光,陈红的陈。
三月后,广东。
在这边,像陈光这样离开大-陆去港0岛的人实在太多了,很快,他就找到了路子。
他在近海边的一个桥墩下找了个地,休息了一阵。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心中既期待又有几分害怕——他准备出海了,跟着那些同样“逃亡”的人一起,游过去。他从来没有看过大海,更不知道海里游泳是什么样一种状况,即便他是乡里“游泳健将”,也不由心生忐忑。
他出了桥墩,找个地方,用从陈矿主家拿来的金子,跟人换了一瓶酒——壮壮胆。
在这个时代,想要买点东西不容易,特别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有有钱,总能找到买东西的地。
他再次回到桥墩下的时候,那里已经躺了个人。
这是一个奇怪的人。
这个人看起来不大,约莫十来二十岁,但唇上的八字须,平添了几分成熟,所以他又觉得对方应该是三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极古的青衫,斜躺在桥墩底下,却没有一丝污垢,整整齐齐的;从脸庞到手指,都莹润玉白,没有一丝茧垢——他从来没有见过皮-肉这么好的人,特别还是一个男人,竟比他心中的那个女孩,还要白净许多——难道是哪家的大少爷?
由不得他这么想,但转念又否定了:这个时代,哪里还有什么大少爷。
陈光心里想着事,呆了一呆,随即摇了摇头,将破布口袋里的花生饼干铺开,又将酒瓶打开,准备包餐一顿——是死在海里,还是抵达梦里的富裕之地,就在今晚了……
周清伸了个懒腰,舒展开身子,睁开眼睛,看到周围土色荒野,心知自己在睡梦中,又一次穿越了。
没有失落、没有留恋,反而生出一丝淡淡的欢喜。只是可惜,没有回到“家”呢。
他看着周围景象,感受着天空与大地之间,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便大约知道,自己还在地球上,或者他原本世界的某个平行世界中。
“你,吃点吗?”陈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句话。要知道,在这么长的一段路途中,若非有必要,他是极少跟人交谈的;至于请人吃东西,更是头一遭。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看对方的样子,显然不会吃他这些东西的,或许连看上一眼都不屑。一时之间,陈光有些窘迫,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周清看了看他那布口袋中混合着饼干屑的花生,又看了看对方似有拘谨的模样,笑了笑,抓了把花生,道:“谢啦!”
“听你的口音,莫不是湘南人?”周清吃着花生,问道,语气中带着几分肯定的意思。
“啊——嗯~嗯,我也是湘南人。”陈光有几分慌乱,似乎想掩饰些什么。对方的目光,好像将他灵魂深处的东西都看穿。
周清看他慌乱的样子,知道他有不可言说的东西;甚至,他能通过陈光身上的某些东西,看到几月前的血腥,但对于他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
普通人眼里避之不及的杀-人-犯,在他眼里,倒还算是个善人呢。在他刚去过的那个世界里,他接触的那些人,即便是那些最最心善的尼姑,又有那个手上没有沾满血腥的?
“我也是湘南人,看来我们是老乡啦!”周清用乡音说道。湘南,除非是南近广东,或者是西边一些极偏僻的地方,口音总有些相类的地方。
陈光见对方没有继续深问,缩紧的心脏,又放松了下来。他看着对方眼底的笑意,不觉更放松几分,得知是乡人,又生出几分亲切感,“你、你也准备去香江?我看你……”他看了看周清古式衣服——这时,他才又看见,周清的衣摆下方,还有一块晶莹润白的玉佩压着。即便他不懂什么玉石珠宝,但一见之下,也知那绝对是极值钱的物件。
周清从他的衣饰、言语各方面看出很多东西,见他疑惑,便笑道:“我这样的人,现在这时候,可不好过。”对方还有很多疑问,但周清却没有一一解答的意思。
陈光听周清说话,不由想到这世道,便觉得对方与自己是同病相怜,或许,周清这样的大少爷,一朝落魄,比他还要凄惨一些,如此,又与周清亲近了几分。
两人就着这石桥底下的夕阳,就着饼干屑花生,一边交谈一边饮食,不知不觉间,几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说来真是奇怪,像陈光这样的出逃的杀-人-犯,本来是对人最富有戒心的,但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对方亲近,和周清说话实在舒服得紧,再加之孤独几月,喝了点酒,这一开口,除了最私底的那一丁点秘密,连同自家的身世背景全都脱口而出……
若有人人看到两人情景,大约要叹一声,“白发如新、倾盖如故”便是如此了。
当天色彻底暗下来的时候,本来寂静的林子里,海边的深夜,突然多出了很多窸窸窣窣的声响。当然,这样的声响,也只发生在周清的耳朵里。
今天晚上天气好极了,没有多大的星光,本来银光耀耀的月亮,也被乌云遮住。对于准备逃亡的人来说,没有比这再好的天气了!
夏末近秋,蚊子最毒的时候,在大海边的红树林里,就如同一只只轰炸机,在耳边盘旋,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冲下来咬人一口,光滑的皮肉上,便肿起一个大包,奇痒无比。
陈光此时便被这种奇痒包裹,但他不敢叫唤,甚至不敢更多的挪动身体。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不远处那个站得笔直的人影。
他用眼角的余光,关注着身旁的人。见对方也一声不吭,连一丝动静也无,心中不由生出一丝佩服,这样细皮嫩肉的大家少爷,实在难得。
他不由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弦松开了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陈光都不知道自己被毒蚊子叮了多少下的时候,不远处的那个人影动了。
他眼中眸光一闪,轻轻的拉扯了一下身旁的人,整个人如同一只猫儿一样,无声的接近水浪涌荡的地方,一个鱼跃,扎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