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西,仙霞岭,大雨。
周清倒骑着一只青灰色毛驴,沿着林中小道一路往前,任由瓢泼而下的大雨,融汇成水印,渗入脖颈、浸到身上。
这只青驴看起来十分神气,身材要比寻常毛驴高大了大半个头,若不看那毛色、长耳,便被人当做骏马也不是怪事。在崎岖的山路间,青驴走得又快又稳,大雨带来的泥泞,给不了它半点阻碍……
一天前的这个时候,周清还在华山脚下。
岳不群收到了恒山派的救援信,便领着众弟子往福建赶去。
周清脚程快些,便先走一步。
他甫一离开众人的视线,心中念头一闪,一只神骏的大鸟陡然出现在他身旁。
这只鸟儿体型奇大,比之寻常仙鹤还要大上不少,周清站在旁边,也只到它脖颈高度;羽毛极白,在阳光下,光泽莹润清透,犹如一块块羊脂白玉雕制而成;羽毛的白净,更衬得自头顶垂下的那一长束金色细羽的华美与雍容。
它就静静的站立在那里,却极显姿态。
“玉儿,这次要麻烦你了。”
这只鸟儿,正是当日被周清收入空间,如今已然脱胎换骨的鹭鸟“白玉”。
白玉长鸣一声,如环佩清鸣,胜长雕洪亮,穿金裂石,在山间远远传开,一时间,群鸟失声,万兽低首!
这或许不单单是一只鸟了,足以称之为“妖”!
周清轻伏在她背上,白鸟一飞冲天,如一只白色的利箭,直冲云霄!
一闪见,华山那莲花峰色便已经到了眼底,再往上,云雾遮罩,一人一鸟,依然遁入云层之中,罡风烈烈、寒风肆意!
周清并非寻常,以他如今的身体,这点速度、这点子罡风冷雾还受得住。
一人一鸟仍然冲飞往上,不多时,周清只觉眼前天光大放,睁眼看时,大日悬空,光芒万丈生!白云层层片片、朵朵齐齐,尽列身下!
一人一鸟,已然到了云层之上。
人在其上,云层叠于其下,这样的奇景,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让人感觉奇妙。甚至会想:是不是真的可以踩到云上,想孙悟空的筋斗云一样,让它带着自己飞行。
一人一鸟,正处于整个星球大气层中对流层的顶部、平流层的最底层,温度已经很低了,即便周清这样强悍的身体,也在这样剧烈的攀升中,感受到些微的不适应。
白玉常年生活在空间中,哪里见过这样广阔的天地!她长鸣一声,大翅一展,愈发畅快的往前飞去,一时钻入云雾之中,一时又直插天际,在这广阔无际、旷渺无人的云层之上,尽情的飞翔、耍乐!
这可苦惨了周清。
即便他强悍至非人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极端的条件下,让他十分不适应。他想开口阻止,但嘴巴甫一张开,飓风便找到了发泄口一般,只往口中灌入,哪里还有让他发声的机会?
周清无奈至极,只能紧紧的抓紧白玉的羽毛,任由的她发泄心中的喜悦和快乐。
白玉平静下来,想起背上还有个人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炽热光明的太阳落了下去,无数璀璨的星辰在天空中绽放。
长星汇成银河,从空中倒悬而下,为本就冥渺的宇宙,更添一份巧妙幻淼。
周清已经忘记了原本的意图,迷失在这最最纯净的星夜里……
当一人一鸟都记起最初的目的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周清回到空间,在他建在空间的一个藏书阁上,进修着天文地理知识,凭借着书上介绍的办法,半吊子的周清,开始确定自己的位置,和将要去往的方向。
一人一鸟又折腾了一夜,终于到了福建仙霞岭。
周清将长在空间里的一只青驴领出,当即便瘫倒在驴背上……
他是被一声洪亮的驴叫声惊醒的。
同时,这一声驴叫,也惊动了林中打斗的众人。
大雨,不知何时停泄。
周清睁开眼睛,眼底下便是雨水冲不化的赤红,血腥之气瞬间灌入双鼻之中,本来应该被雨水洗刷一新的森林绿地,此时却化作修罗血狱。
周清看向林地中拔刀相向的那一群人,一个高大壮悍的和尚,领着一群带伤的或老或小的缁衣女尼。和尚女尼们,一个个拔剑怒目,鲜血泼身,没有半丝出家人的清净姿容。
和尚尼姑的对面,是一群穿黑色、黄色服饰的武林人士。他们拿着各种奇形兵刃,面容狰狞可怖,浑身泥水混合着鲜血,如同一只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将这群和尚尼姑围住,似欲噬其血肉。
无论是这些没有出家人气象、拿刀带剑的和尚尼姑,又或是那群修罗恶状的武林人士,皆往周清看来。
“前面可是定静师太?华山派周清前来拜见!”说着话,周清便从高大的青驴背上一跃而下,一个长揖到底。
围住定静师太的嵩山派众人,听得周清说话,不由一怔、一惊!他们知道定静师太已经传了信出去,却没想到华山派来得如此之快。
领头的“九曲剑”钟镇心道:“华山派门人尚在千里之外,即便收得恒山派的求援,星夜赶来,也绝无如此迅疾,这小子必是‘虚张声势’。”
他认定了周清是虚张声势的吓唬人,当即与身旁“神鞭”邓八公一对视。邓八公当即会意,持铁鞭走出,大声道:“我乃魔教白虎堂坐下,‘杀人鞭’陈老八,日后到了阎王殿,莫忘了报我名号!”
周清自知这是嵩山派人物,又听得他话中语病,大笑一声,道:“我倒是第一次知道,魔教中人是自称‘魔教’的。”
周清这句话,也说得大有意思,但明白的人,终究是明白了。
远处的定静师太,心中早有怀疑。即便她对于江湖上的消息不如何敏感,但对于魔教中的厉害人物,也有些了解,自然,对于同属五岳剑派的嵩山派的重要人物,虽未见面,也有所听闻,此时见周清一语揭破,种种怀疑,化作不敢相信,“原来是嵩山派人物!想必眼前这位,便是江湖传名的‘九曲剑’罢!左冷禅,好阴毒的心思!五岳并派,真是好大图谋!”
定静师太毕竟是聪慧之人,虽然有几分不敢置信,但结合前后,很容易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
“恒山派弟子皆听我令——从今往后,我恒山一派退出五岳剑派,与嵩山派再无瓜葛!”
邓八公眼见着走近来“送死”的周清,狞笑愈盛,“好个华山派的奸猾小子,既然你来送死,便……”
一句话未说完,周清已走到面前,又从他身旁走过。
邓八公脸上狰狞笑意仍在,胸口之处,却不知何时,被开了一个极小的血洞。
直到他轰然倒地,众人才知道这位“神鞭”邓八公,不知何时,竟已送了性命。
“你到底是何人!”钟镇绝不相信华山派二代弟子中,有如此厉害的人物。
周清却不理他,直往定静师太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何时,他手中长剑,已变成了一把黑玄重剑。
这是他要大开杀戒的征兆。
此剑一出,便有人惊叫出声,“我认得那把剑,是‘妖童’,他是‘妖童’!”
这里皆是江湖上的好手,消息之灵通,远胜常人。
八年前,一小童背一把重剑横空出世,屠尽绿林匪汉三千,杀得群雄胆寒!无人知晓其来历,众口皆传,乃山中妖怪成精噬人。其名头之盛,此地中人,谁人不知?
此人,若是当年那人,一身武功,又不知道到了何等惊天彻地的地步。
钟镇见众人胆寒,心中却以为,此人不过装神弄鬼之辈,也不知用什么暗器毒药杀了邓九公,他偏要再试上一试——他在江湖上行走,早就将脑袋别到裤腰带上了。
钟镇目视左右,三人长剑滴血,一步步与周清相近,“呲——”的一声鸣响,三把长剑,如三条银蛇飞腾闪烁,噬咬而至。
周清冷哼一声,重剑横扫,狂风乍起,不管三人如何腾挪闪躲,无论三剑如何精巧灵泛,皆被这一剑,如狂风卷叶一般横扫出去。
并不锋利重剑,带着无与伦比的速度,一扫之威,直让三人自胸而下,断作两节。
“痛——痛——痛——!”一如腰斩之刑,三人大呼三声,垂首顿地,再无声息。
天上血雨未停、腔中肠肚糜烂,即便见惯了血腥的众人,也一时胆寒!定静师太,更低头垂目,默念“阿弥陀佛”。
唯有荤素不忌的不戒和尚,大声叫嚷:“杀得好、杀得痛快!”
当年童身行走江湖,见了太多惨事,心已经冷硬非常,倒不被这些许血腥之事所动,反而隐隐有几分心脉搏动、血脉勃发之感。
蕴养培育生灵,固然阐发神性,让人慈悲欣喜;但若亲手毁灭生命,则人生命中的兽性生发,野性之息回归,也会让人生出畅快之心。就如同孩提时代,用积木搭建出好的建筑,固然高兴,但亲手将建筑推翻,看着它倒塌的轰响,也别有一番意思。
周清是个喜欢清闲的懒人,没有入魔的意思,收割生命虽然会产生些许愉悦感,但马上就被理智压抑下去,最后,杀人变成一种机械的麻木。
围住尼姑和尚的嵩山派人物有百数人,但在周清重剑之下,没有一合之敌。
一朵朵血花在人群中爆裂,带着艺术般美丽。
生命的脆弱,在这一刻,演绎得淋漓尽致!
于是,收割生命的人,因为理智的压抑,没有太多的快感;失去生命的人,承受了短暂的痛苦;而重获新生得人,却没有重生的喜悦,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如鬼如魔的年轻人,眼里只有怖惧。
周清来救人,是不在乎感谢的,只是当年看书的时候,对恒山三定难得的有些好感,这才卖把子力气。
但被人恐惧相待,想来也并不舒服。
“阿弥陀佛!”
定静师太的慈悲之意,在周清看来是如此的刺眼。感情,他将人杀光了,对方就出来做好人啦!
当然,他也知道拿重剑杀人是血腥了一下,但这不是,容易一些么?用钢剑一剑剑去刺,哪里有直接凭借肉体的距离,用重剑打杀来得快?反正都不过是屠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