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随着小龙鱼,沿河溪而下,绕过一座山,便看到在山的坐腰之上,几间简陋木屋斜斜伫立,似要倒塌的模样,但被几根木柱子撑着,用力的撑住,坚持着木屋,任由风吹雨打而岿然不动!
它是一个沧桑的老者,因着木柱的支持而终究不倒,而继续在风雨中、阳光下蹒跚。
屋前屋侧,几亩菜田洼地依然看见,在苍黄的山色间,露出茵茵的绿意与生机,为这浅山苍屋添上几缕生机与生命。
两人的面前,是一条横亘龙溪之上的小桥。
说是桥,其实略嫌简陋,不过是几根斑驳的松木斜捆住,架在水流之上。
桥的另一侧,在几根细细箭竹之间、在一幢柳树檐下,一个枯瘦的老头枯坐在地,一根比老头还枯瘦短小的细竹竿,从老人双手之间斜搭而出,一根细细的吊绳从竿尖弯弯曲曲的垂下,随着风起、随着吊杆的颤抖,在风中颤颤巍巍。
老人短褐灰衣,补丁满身,枯瘦却又蕴足了精神,眯着眼睛,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偶尔一缕神光闪过,方才知道其眼中还注意着钓竿之事。
周清随着鱼儿走过去,走到老人身侧,老人尚无之间。
鱼儿便要喊叫,被周清捂住了嘴。
良久,无力下垂的细线猛然一直,随着柳枝在风中颤颤的钓竿随之一劲,老人手猛然一抖,一条手掌大小的带着黑色斑点的与随着钓竿的甩高而自水中飞跃而出,尚未落地,便已脱钩,落入老人身侧的藤网之中,又被老人小心放入沉在水中的鱼篓里。
“嗲嗲!”鱼儿叫着扑了过去。嗲嗲是土语,“爷爷”“外公”在本地都是这么一个称呼。
老人手微微一动,将准备装饵的鱼竿放在一旁,双手便接住扑过来的小外孙儿,略略无神的眼眸中光彩顿放,“我的乖孙儿喂!跑慢点,别摔着了。”他枯瘦的双臂在这一刻蓄足了力量。
“嗲嗲,鱼,我要看鱼。”鱼儿叫着道。
“好、好!让你看看嗲嗲钓的鱼。”老人一边说着,一边用微颤的手将鱼篓盖子揭开,露出里面两三条带着黑色斑点的巴掌大的鱼。
一老一小两个指着篓中的鱼,亲亲近近的用方言俚语不知道说些什么,全然将这里的第三个人忘在脑后。
老人太过关注孙儿了,全然没注意到小孙儿旁边还站着个人。而孩子呢,忘性也太大,在看到鱼儿高兴欣喜的一时间,便将周清抛掷脑后。
周清也不恼,只是笑着看着这爷孙俩的互动,眼里满含着的,还有对往昔的怀念——谁没有过这样的一个时刻呢?谁家没有过这样的一位老人呢?
周清心里越发的平静,也越发的能感受到这人世间的美好,而不仅仅是依赖于空间而迷失在色味香触之间。
“鱼儿,你这一个月跟老师学了些什么?跟嗲嗲说说……”
提到老师,鱼儿终于晓得了被他遗忘的周清,连忙从外公怀里挣脱出来,“老师。外公,这是我老师。”鱼儿站在周清身侧,有些害羞的道。
老人看到周清,微微一讶,待看清他的面容,陡然问道:“先生姓周?武陵周氏?”
周清听得他发问,又是一惊。
昔日遇到周三郎,也说他与他那位伯父极似,望他往武陵走上一遭,今日又在这深山野地见着一位,一见他便将他与武陵周氏联系在一起,心中不由奇怪,“莫非我真与武陵周氏那几位‘老祖宗’长得这般像?”又不由暗自笑道:“这应当就是返祖了。”
“我也不知与武陵周氏有什么关系,过段时间,正要去看看。”周清如实答道。他确实不知现在的他,与这个世界的武陵周氏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关系。
老人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眼中沧桑,也不知回忆起什么,至于周清为何藏到这深山野村、又为何的为何,他也懒得去探究。
到了他这个年纪,好奇几乎没有了,有的,只是颐养天年的平静。
小鱼儿固执的要拿着鱼篓颠簸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老一少,目光都放在孩子的身上,随时准备帮扶一把。
几人顺着土石阶一路向上,很快到了半山腰上,到了木屋前。
屋侧后是一口石井,轻轻掩盖在箭竹丛里,一股潺潺溪流不缓不急的流出,沿着石渠,从屋前慢慢的流过,最后滑落溪河之中。
石渠不长,不过十许米;不深,刚过人膝;不宽,不过一臂之长;两端用青石、竹篾挡住,其中游鱼自在。
渠中大小鱼儿不计,最显眼的要数其中数条锦鲤。
说是锦鲤,不过是五条红鲤与三条白鲤罢了。八条鲤鱼组成一群,最大的近三十公分,是一条通红艳丽的火鲤,龙须曼曼、鲤唇翕张,悠游自在、优雅自如;最小的是一只白鲤,不过一根手指长短,白色近乎银光烁烁,为艳丽的红鲤添上一抹朴素与神秘。
群鲤自如,在清澈的泉水中,在莹莹的清光下,头部微摇、长尾轻摆,将雍容的气度演化到了极致!
周清一看,便爱上了这群鱼儿,一时间,眼睛也挪不开了。
鱼儿看过很多次,但依旧看得挪不开眼。他想要伸手去抓,但当头那只火鲤长尾一甩,一道水箭飞射而出,溅得鱼儿满脸、满身都是!
鱼儿也不生气,更不下水去捉鱼,在趴在石渠边沿,痴痴的看着——真是个小鱼痴!
木屋里,柴火烧了起来,青烟缓缓上升,带着鱼的腥鲜,肆意到天上去。
在这件木屋里,午饭就要开始了。
一锅米粥、一锅少盐鱼汤,这就是全部内容。
米粥清淡,细细品去,带着淡淡的清甜与丰收的裕足,在周清的舌尖上、腹肚里发酵。这样简单的食物,一定要细细的品味、带着感恩与欣赏去品尝,才能品尝到各种不同的滋味——湖边的米壮、山间的米甜、河边的米清,这就是米的滋味。
鱼,正是钩上来的那条新鲜的带着斑点的怪鱼。
剖腹去脏、刮鳞洗腮,用水一煮,加一点食盐,发挥出鱼最本真的味道。
鱼汤熬乳白。鱼的肉质极好,一圈圈的叠在皮下,轻轻一揭,夹下一块圆片儿的鱼肉,嫩极了,又带着微微的柔韧,不使碎裂;淡极了,又带着清逸的鲜香,不觉寡味。
单单用半勺盐,便将一锅鱼恰到好处的烹饪,不知是有心而为,还是因着岁月的沉积而无意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