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浪如线的湍急山流里、在逼掖的滚滚山石之间,一只飞舟顺流而下,如同裂浪飞鱼,游转自如,让人惊叹。
飞舟前端,是一个缁衣大汉,猿臂数丈、大块的肌肉爆炸半隆起,身体随着浪起浪飞、舟伏舟落而有韵律的晃动,连带肌肉骨骼也规律的晃动,在微妙之间,维持着飞舟的平衡与均速。
一个大浪直冲而下,正正的撞中黑黄色木舟,“咚!”犹如钟鸣鼓响,让人惊颤!
木舟经此一撞,一飞冲天,眼睛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弯道,横亘于前的,是一块白得晃眼的巨石。
小舟飞起,连人带舟,一同往那巨石上撞去,不过转瞬之间,便要舟毁人亡。
舟中坐着的一群小儿,尚自无知无觉,尖叫着、呼喊着,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飞驰与刺激,紧紧的抓住绑在身上的绳带。
舟尾还坐着一个青年。
青年端坐其后,紧紧的看着前方,看着舟中的小儿、看着迅速逼近、撞来的巨石,脑袋里的弦渐渐绷紧了,随时准备带上孩子们弃舟而逃。
在这个危机关头,还能想到带着七个孩子离开的,还有能力带着七个孩子安然离去的,也只有本文的主角周清了。
就在这惊险时刻,前头大汉脸不变色,瞅准了一个石头凹陷处,手中两根船篙接连点出,终于在竹篙撑起圆弧几欲断折的时候,险之又险、急之又急,船划过一道光滑的曲线,落入大石的另一侧。
“噗!”
水花四射!
小舟重重往下一沉,几要沉入水底,转瞬浮跳而起,再次被水面承接住,急速的滑向远方。
到了这里,水面逐渐开阔平静下来,偶尔几个急湍,也不碍事。白浪随着光的映射、树的掩映、水藻游物的映照,慢慢的清璧下来,随着绿意的沉淀,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滴出油来!
这就是油溪。
油溪到了千年之后,山间巨石被天地自然吞没、被水流冲刷,已然不见。满河的水都是安安静静、绿绿油油的,让这油溪更加名副其实。
此时的油溪,还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跳跳脱脱、欢欢快快,少了岁月的沉静,却也别有一番美趣!
舟继续下行。
在太阳斜照,日未三竿的时候,一条岔路溪河出现在几人眼中。
孩子们已经叫了起来。
他们都知道,沿着小河再去没多远,便是久违的家了。
即便外面再好,在生活过、体味过之后,家依旧显得迫不及待。这样的一份心情,不知是成年人的,也是孩子们的,而孩子们表现得也愈发的明显和急躁。
内向一点的孩子,譬如两个女孩子,安静的,站了起来,望着越来越近的龙溪,眼中充满了期盼与忐忑——堪堪一月,却是他们第一次离开父母,让他们恍如隔世;开朗外向的孩子们,在这一刻,早已蹦跳起来,大声的呼喊、呼叫着,带着连他们自己都体会不到的,所有的对着山水、对这母亲河的热爱与欢喜。
周清看着欢欣鼓舞的孩子们,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惆怅:天涯何处是吾家!
没有了亲人、没有了父母,哪里又是家呢。
也只有在这油溪之上,马迹塘边,才能勉强的让他寻回一丝家的味道,寻得一丝的怀念与祭奠,让他空寂得心,得到些许的安慰和平静。
孩子们的呼喊声,不止惊动了这山这水,还惊动了那山那水边的居民,惊动了这些孩子的亲人父母。
山民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头来,最后汇聚成一股股细小的人流,看着这群回家的孩子,流露出或欣慰、或好奇的目光,也大声的用乡间俚语呼唤着、回应着。
一时之间,群山之中,热闹无比。
还有一群孩子,他们一个个鸟窝顶头、灰尘泥土遍身,不知从哪个草丛里、大树上跳出来,也大声的呼喊着舟上孩子们的名字;看着舟上一个个干净衣饰的孩子们,晶亮的黑白分明的眼神中,满满的好奇与羡慕。
同出一地、同生一乡,这一来一去,或许就是两个世界。
“后来的事,谁知道呢?”周清看着这已经如同两个天地的孩子,摇了摇头。
龙塘村对于山中之事,谣传颇多,此时看到正主,只觉是神仙公子,绝非妖怪可言,在看那些新衣新秀、白胖稚气的如同变了个样的孩子,村里其他的孩子是好奇羡慕,孩子的父母是颇有些悔不当初。
未免有嫉妒恶念的,只想着这人真是个妖怪变的,竟长得这么好看,说着,又忍不住打量了几眼。
心中的恶念,自然只能留在心中,深埋在深处的最深处,连自己都忘记,然后恢复了一贯的厚道与质朴。
在这质朴的村民中,周清被簇拥着往前,若非有黑水这尊煞神在,怕是要被这群好奇的山民给“生吞活剥”了。
龙药珍这个酒鬼老头而已经出来,迷蒙酒眼、枣红鼻头,拿着根木棒,将那些粗壮的妇人、大汉一个劲的赶,最后才引着周清往家去。
孩子们已经到了父母的身边。
他们每个人拿着一个小竹筐,里面是他们秋日的收获的一部分,被周清分给他们,提着回来孝敬父母。德育,在周清看来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孩子们的父母看着孩子白净、圆胖不少的样子,眼中的担忧终于放下,随后是庆幸与欣喜。他们看着那竹筐中黄橙橙的橘子、还有一小布袋晶莹的白米,以及一些青绿的、这个时候已经难得一见的蔬菜,满是惊讶。
孩子们自是骄傲的——这都是我摘的!老师说我们要孝敬爹娘!
父母的心是酸热的,心里更是有数,已经盘点着家里的物事,准备给那位“慷慨”的老师送点什么。
这个时候的周清,已经牵着小龙鱼,随他去找他外公去。
他外公不住在村里,在另一处山坳,独辟一方土地而居。
小龙鱼是想念外公了,而周清则是去躲个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