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周王姬匄和王室成员以及苌弘等大臣,在一旅御前军甲士和虎贲、内竖等的扈从下,浩浩荡荡的从北宫门而出,穿过北城门,离开了成周城。
王宫内,留守的军事力量有,刚调遣入宫的两旅御前军甲士和大宰府的三百府卫,还有周王特别留下保护大宰单旗的一百虎贲,共计一千四百人。
成周城内再没有可用的军事力量了,城门卫的卫卒们,城内各官寮机构的护卫们,见到大难来临,早已消失无踪。
此时的王宫西门外,毛国乡兵刚刚用拆来的梁、檩扎起攻城梯,准备攻取王宫。
儋翩等人还不知道周王已出了王宫,王宫范围很大,一面宫墙就有近三里长,儋翩率领的军队聚集在王宫西门外一段,北门有何动静,西门根本无从察觉。
王宫的宫墙高约两丈六尺(六米左右)。
大宰单旗站立于宫墙之上,看着西宫们外忙碌的“逆贼”们,心里恨意难平,最爱的从子单继驻守伊阙关,如若伊阙关失守,以其刚烈之性情,肯定不会降敌,九成已身死殉关。
左司马儋翩也看见了站在宫墙上的单旗,套用一句俗语叫“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儋翩的家族在“两王之争”中毁了,妻儿均死于乱军之中,单旗正是造成“两王之争”的罪魁祸首,儋翩的心里现在对单旗只有六个字:“食其肉,寝其皮”。
詹穗旅和虞琛旅不好南北的路障后,加入到了攻打宫墙的队伍之中。
“弓箭手压上,掩护登墙…”儋翩红着眼举旗命令道。
乡兵们抬着刚扎好的登城梯叫喊着往前猛冲,弓箭手紧随其后射箭掩护。
“笃,笃,笃…”
如蝗的箭雨飞向宫墙之上。
宫墙上的御前军士兵也不含糊,弓箭手们居高临下,对墙下的行动一览无余,专门朝抬着登乘梯的乡兵身上招呼。
抬着登乘梯的乡兵们大都没有甲胄护体,只片刻间,乡兵们就死伤惨重,没有一架登乘梯能够到达宫墙外十步之内。
虽然箭雨如蝗,乡兵们没有一个退缩的,后面的继续踩着血泊往前冲,前仆后继。
“投矛手准备,投…”旅帅儋许命令本部士兵。
投矛类似于后世的标枪,只是比较短,才五尺长短,矛簇长约六寸,投掷时手握于后部。
从墙下往墙上投掷,要想投掷到宫墙之上,必须要走进至四十步(一步六尺约1.4米)以内,而四十步已处于墙上弓箭手的最佳射程内。
第一轮投掷,投矛手不但没有射杀到敌人,反倒丢掉了几个投矛手的性命。
宫墙上,立于女墙后的大宰单旗,看见墙外一个个倒下的敌兵,脸上露出了笑容,笑得有些狰狞。
侍立在大宰单旗身侧的御前军师帅温敦,看了看单旗,说道“如此下去,儋翩此战必败无疑。”
单旗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略微点头道:“嗯。”
“停止攻击。”儋翩命令道。
乡兵们不断倒下的身躯和汩汩流淌的鲜血,让儋翩冷静下来,这样打下去,即使把人打光了,也拿不下宫墙。
时间已到下午未时末,军队从早上出发后到现在还一直未吃过一顿饭,士兵们已显疲态。
“先用饭,救治伤员,再行攻打。”儋翩对四国国卿和各旅旅帅吩咐道。
早上出发时,每个士兵都带了盐水煮的豆饭,不用重新生火做饭。
一部分人开始吃饭,一部分人把受伤的乡兵抬到社稷庙安置。
儋翩此时也无心用饭,站在一架战车旁,凝神注视着宫墙,思索着下一步的攻打方案。
“左司马,有人求见。”旅帅虞琛来到车旁叫道。
儋翩仿佛没有听见。
“左司马,有人求见。”
“啊,”儋翩回过神了,问虞琛:“何人?”
“来人自称是左司马旧识,名为车乙。”
“车乙?……哦,我想起来了,以前王城时的一个粮官,此时也不是会客之时,待此战结束后再见吧。”儋翩面色稍有不霁,这个时候见什么客。
“车乙说,有要情禀报左司马。”
“哦,那快请。”儋翩面色稍缓。
任何时代的战争不乏带路党。
车乙在十多年前任王城太仓的粮官,太仓粮官负责发放与结算粮食,自是要与诸多军政首脑打交道,是以人缘广结,两王之争时,车乙属于少有的中立派,叫骑墙派也可。
姬朝南逃后,车乙继续做他的粮官,成周城建好后,跟随姬匄来到了成周。要说谁对全城的军民人口情况掌握的最准,非粮官莫属,粮官每月要根据军队和官府的人口数筹集粮食。
“参见左司马。”车乙给儋翩拱手行礼。
“车乙,闲话休说,有何要情快快讲来。”
儋翩的不客气给得车乙弄得一愣,车乙讪笑道:“左司马还是当年的脾性,好吧,我说,一个时辰前,周王已离开王宫,从北门出城而去了。”
“什么,姬匄跑了,诶。”儋翩以拳击掌道。
“跑了,以我估计,目前王宫内只有两旅御前军和大宰府的数百府卫。”车乙道。
“好,车乙,你且下去吧,待打下王宫后给你计一功。”儋翩对车乙说道。
儋翩再次把四国国卿和众位旅帅召集起来,通报了车乙禀报的情况后,继续研究如何攻占王宫。
目前双方军力情况为,儋翩所帅军队除了伤亡还余两千三百,而王宫内的军队为一千御前军和数百大宰府卫,儋翩一方在兵力人数上占据优势,但在地势上的劣势却非常明显。
“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被后世兵家奉为圭臬的《孙子兵法》还没有写出来,孙武此时还在吴国当官呢。如以《孙子兵法》来看,目前双方的兵力对比勉强算是倍之吧,可战。
“我以为,现在城内没有了其他威胁,我军不用聚在一处,可分兵四面攻击,北宫墙内多木制房屋,可用火攻,宫城四角的望楼也可用火攻,敌我兵力总数相差不是太悬殊,为免自损太多,可放开一面,任其逃亡。”旅帅虞琛建议道。
儋翩作为多年的将帅,打仗经验丰富,自然考虑过虞琛所说的这些。
儋翩考虑的是,用火攻,把个新修的王宫毁了值不值的问题,此战最主要的目的是捉拿姬匄,现在姬匄已经逃跑,一切战斗都意义不大了。
儋翩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命令道:“就如虞旅帅所说,分散攻击,我领着四国之兵继续攻打西门,詹穗旅攻打南门,虞琛旅攻打北门,儋许旅攻打东门,敌军如果突围作战,可让开通路,不用胶着作战。”
“唯。”
众将领命各自行动。
此时天色将黑,全城已经安静下来,逃的已逃了,没逃的也躲在家里不出来了,只有王宫周围的几条街道,人嘶马叫,一派忙碌景象。
王宫宫墙上,单旗和温敦看见宫墙外的“逆贼”们开始分兵,精神不由紧张起来。
军事力量对比总体没有发生变化,但宫墙上的守军如果分成四面应敌,指挥官也要分成四份,经验不足者在独立指挥过程中很容易露出破绽,为敌人所乘。
宫墙外已分兵结束。
王宫北门,虞琛旅抵达后,虞琛指挥本旅弓箭手开始朝宫墙内的木制建筑上抛射火箭。
火箭构造很简单,就是在箭杆前部绑上浸油的破麻布,点火之后再射出。
“嗡……”
“嗡……”
一串串火蛇如流星般的射向宫墙之内。
北宫内的建筑都离宫墙较近,大都在火箭的射程之内。
片刻之后,北宫内便燃起熊熊大火。
在各门都开始使用火箭后,宫城四角的望楼也未能幸免,望楼的燃烧照亮了宫墙内外,恍如白昼。
站在西面宫墙上的单旗直跺脚,骂道:“孽畜,孽畜,迟早要遭上天报应。”
所幸这个时代重礼,骂人的词语很少,单旗骂人都显得不是那么难以入耳。
大火给守城方的心理压力巨大,特别是北宫墙上的士兵,离火源处很近,在大火辐射下,站在宫墙上的士兵明显感到后背上的灼灼热意,站立一会儿尚可,时间一长,士兵们全身大汗淋漓,如刚刚出浴。
半刻时间,北宫墙上的士兵便乱了套,都挤到了离火源稍远处,有的甚至跑下了宫墙。
“弓箭手掩护,攻城梯登墙……”虞琛果断挥旗命令。
“杀……”
在震天的喊杀声中,士兵们轻易的登上了北宫墙,不一会儿,北宫门轰然而开。
北宫门陷落。
在一片大火之中,南宫门也相继陷落。
东宫门自行打开,御前军师帅温敦,率领四百余甲士驾驶战车冲出,突围后扬长而去。
只剩大宰单旗率领的自家府卫和一百虎贲,在西面宫墙上苦苦支撑。
儋翩收拢部队赶到西宫门时,单旗已率领所部从宫墙上下来,前往了王宫大殿。。
儋翩又带领军队赶至王宫大殿。
王宫内的大殿都是独栋,北宫的火势没有蔓延过来。
王宫大殿前,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昂首挺胸站立殿前的陛阶上,陛阶之下是严阵以待的一百虎贲和大宰府府卫。
殿前广场旁的沙缸里,插着熊熊燃烧的松节油火把,松香四弥。
明灭的火光里,老者的身影映射在大殿的前阁之上,高大而又阴魅。
左司马儋翩抬手止住了部队,独自向前走了几步。
“老匹夫,你可料到你会有今日…”儋翩瞪着陛阶之上的单旗。
单旗立于陛阶之上,伸出一指,指着儋翩:“你们这些乱贼余党,罔顾朝廷纲法,祸乱幾都,我大周列祖正在天上看着尔等,迟早要尔等雷霆加身、万劫不复。”
儋翩怒极反笑,喝到:“哈哈,罔顾朝廷纲法?乱贼?这就是你的大义说辞,太可笑了,昔日你将个人恩怨掺入王统序立,不顾先王遗训,赞私立少,先擅立姬猛,后又扶立姬匄,独揽王室大权,祸乱朝纲,斫杀数位先王幼子,罪连王室大夫,而后又刺杀我王,是你,害的畿内数年动乱,民不聊生,我倒要看你究竟是以何颜面自居,居然活到了今日。”
“粗野鄙夫,尔也配议论朝政,尔等所要,无非老夫项上人头,来吧…”单旗大义凛然道。
“老匹夫,理亏词穷了吧。”儋翩道。
“竖子,废话少说,来吧…”单旗背着手挺胸往前迈了一步。
“好,今日就遂你之愿,儿郎们,杀。”儋翩下令。
“杀…”
“杀…”
对战双方如两股急流迎面撞上,兵器撞击声和惨叫声不绝于耳。
殿前广场上的厮杀是进城以来最为惨烈的一战,士兵们绞在一起厮杀,没有动用弓箭和投枪,从广场杀至陛阶之上,双方都杀红了眼,倒下的尸体逐渐增多,鲜血在陛阶上流淌,汇入下水槽,只有雨后才喷水的兽头,此时也喷出了鲜红的血水。
双方毕竟悬殊,两刻钟后,激战结束。
一百虎贲和数百府卫,战至最后,竟没有一个投降之人,只有单旗一人站立在陛阶上,谁也没有动他。
单旗肃立于战阵之中,眼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倒下,没有露出一丝的怜悯惋惜之色,直至被他眼中的“乱贼”的兵刃包围,才略微皱了皱眉头。
“你们就等着报应吧,大周的天下就坏于尔等之手。”
单旗颤抖的手抽出了随身的宝剑,在自己的颈上用力一抹,血水溅射,喷出一团血雾。
单旗的身躯软软的倒下,伴随着的是愤怒与不甘,还有后人的评说。
左司马儋翩叹了一口气,十数年了,一直想要手刃的仇敌,如今倒在了自己面前,反而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感。
儋翩自己也年近五十,许多事已看开,十六年前开始的那场动乱,自己数位亲人包括妻儿命丧其中,殒身的同僚好友更是不可枚数,这些人的死,都是源于王室的内斗,而不是征战夷狄,开疆拓土,死的极为不值。
谁毁了大周的天下?儋翩不禁扪心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