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到的时候,笙歌果然已经奏起,丝竹笙箫如天上弦音层出不绝,佳肴美味香气撩人。坐席总共分为五大部分,正对着宴厅的是西夏的皇帝叫做夏渊明,夏渊明左边的是一些嫔妃,右边的应当是我和普谍,正对面的是南邑郡主和他们的臣下,沿着大厅左右两旁排着的是西夏的群臣。高歌起舞的婢女在中央,云舞初袖。
身穿红色袍子西夏服饰的南云柠坐在中间,两边是身着胡服的南邑人。那丫头眼睛瞪得正圆望着正在跳舞的歌姬,西夏群臣则嘻嘻哈哈。我心里忐忑不安,思及刚才的那个梦,恐慌至极。我侧过身看了一眼普谍,见他笑着举着斛斗,思绪翻涌。刚才的梦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就可以解释什么叫做承诺终生不娶那样类似的话了。
不过像我这样想自己都不够用的份上还是少操心一下别的小两口的事情,节外生枝。
“普谍。”在歌舞一片的哗然声中,我叫了叫他,语气不觉得柔和了许多。
他先是不作声,过后自顾自地斟了壶酒又把头转过来对我一阵笑,笑得我不明所以的一阵胆寒,当我正不想理他的时候又给我斟了一杯酒,脸上酡醉,长了几下口像是要唱什么,被我一把捂住了嘴,这样紧要的关头可万不能出什么岔子,不然我所付出的努力就毁了。
普谍醉意朦胧地望了望我,指着自己大概意思是他不会发出声响的,我这才放下心来。我举起手中的斛斗,嫣然一笑:“相爷,先前多有得罪,还望你能够不计前嫌!”
厅里人声鼎沸。他笑意愈深,右手食指轻叩柏香木的桌面,白青玉扳指发出“咚”地一声,普谍直勾勾的盯着我。忽然便觉得脚背上有什么东西在动,低头一看才发现普谍的右脚踩在我的左脚上,他嘴巴一张一闭,似又要说些什么来,但又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嗫嚅了半天,吐出几个字:“小花……该吃饭了。”
我差点吐出口中的饮料,一时间气了岔子,把自己噎着了上气不接下气。
我观察着一旁座位的南云柠,时而大声叫好时而咯咯地笑,那嗓门那气势哪里像个堂堂郡主。请了十二个舞女,把我构想的南邑舞跳得也是像模像样的,不辜负了我的一盘苦心。虽是山寨之舞,也算是有几分味道。
坐在南云柠身边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长得很是伶俐婉转,红唇皓齿。听旁边的人叫他公子,我心中疑惑,竟不觉得自己目光已是十分的热烈,盯着人家男子看了足有十余分钟。普谍又一次踢了我下,似笑非笑道:“湘儿,你为何那样望着那男子?”
我瞪了一眼普谍,向一旁挪了挪身,不愿让他碰到,没留意“秀公子”已经站在我面前,笑道:“今日公主风姿娟丽、娇美难言,让秦某真是好生倾慕啊!”
还没待我跟他说什么,坐在一边的普谍倒是握着我的手抢了话去:“你何时跟公主如此熟络起来?”
我正想辩驳,心中也十分恼着他当着陌生男子的面对我的亲昵,于是我站起身来,正撞上“秀公子”怔怔看我的目光:“公主可是不记得在下了?”
“你是……”未等我出声,普谍倏地将我一把挡在身后,眼中寒意更甚,怒道:“本相之妻如何会记起你?”
秀公子露出一副愕然的神态来,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好戏开始了,就当歌舞退却之前,郡主拍掌大声道:“好!好!好!”一阵花瓣雨从上空纷纷洒洒的飘下来,引得众人一惊,议论纷纷,那美如梦幻的场景啊,真是让人流连忘返。
我脑袋一偏,撞上了秀公子眼睛。
他眼中是一片温柔旖旎的场景。
常听师傅说,花前月下是凡人的恋爱状态,神仙是做不到的,我们更习惯的是怀抱着天地坐在云彩上痴等,等着永远不会凋零的岁月,因而我并不懂。
好似是间雅房,白色宽大的窗幔垂下来,一阵凉风来过,噬魂入骨的香气浸入身子,少年如白藕般的手臂伸出,身上只挂着一件又薄又透的**。我一惊,他竟是她的暖房凤君。从她十五岁及笄时开始的。思到此,我已面红耳赤。
我故作镇定:“尚不太能认得出。”
“想必在下对公主来说过于人微言轻。”那秀公子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是牵强。
他叫做秦澜,先秦的秦,波澜的澜,是礼部侍郎之子。因秦澜的父亲官职低微,他长得又面容俊秀,刚巧宛湘那时又才成年——他便被送入夏宫中做她的“凤君”。
宛湘的第一次不是给了普谍,而是给了眼前这个人?得出这样的谬论让我顿时有点吃不消。
我瞧了一眼普谍,他脸色发青,平日里英姿飒爽的模样全不复存在,他更加捏紧了我的手。
那一夜,他教会了她如何行房,好为以后嫁入丞相府做准备。少女清澈害羞的脸庞如同大朵的雪芙蓉,少年银铃般的嗓音发颤,他吻过她的脸颊、脖子划至胸前和鲜活幽静的酥胸。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那是一种怎样出格的行为,相对于爱情来讲。她完全不能理解为何父皇为何给她送个男人,不能理解普谍的态度为何一夜之间一下子变化了这么多,直到他暴跳如雷地挥舞着长剑轰她出府时,她才明白她和普谍似乎已经回不去了。那一年,普谍十七岁。
而秦澜经过那一夜就直接被打入了冷宫。秋日一晃就至,树叶纷纷至下,寒露初唏,湖光秋色。一日,秦澜堵圣上要经过的甘泉宫前,他高声道:“草民想求圣上赐婚!”老皇帝一怒便把他打进了死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明明说过喜欢他的,何故再也没有来瞧过他。
“秦某曾承诺过要娶一女子为妻。”秦澜缓步走来,我仔细打量着他,未吱声。
“我早该明白那女子已有心上人,我却始终放不下她。”
秦澜失落道,竟完全不顾普谍的剑已搁在脖上。
呼吸时片刻的停滞,因为喉咙嘶哑一个字未发出便有股腥甜差点从口中挤出。
我差点就喊出“小花猪”让普谍停手,南邑国人突然地支了声:“大胆!竟敢在天子面前行凶!”
南云柠站在后面,老皇帝坐在皇位上,我与普谍秦澜一前一后并排站在中央,场面十分诡异。
花瓣雨继续下着,我冷言道:“我不认识你,秦公子。”
酒过三巡,群臣大多是摇摇晃晃地举着酒杯在宴厅里手足舞蹈,里边有些闷热,我绕过他们走出了甘泉宫。感觉到身后的异样,我便停下步子,原地踏步笑道:
“总这么跟着我,累不累?”我转过身去,“不然跟我一起,一路上有个伴也好说说笑笑。”见那公子还是不说话,眼睛瞪得又圆又大,我只好又说:“那心悸的老毛病,经过前几日救治之后大夫就让我忘记很多事情了。”
地面上的影子一动未动,我又笑道:“你跟着我有多久了。”
他坦然道:“公主一路出来,已有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也蛮久的阿,”我废话连篇,“听说你们南邑是不是有烟火?”
他指了指上空,那时一阵红颜六色的烟花绽放,道:“如何,我们南邑的烟火好看吧?”
“真是你们南邑的?”我半信半疑,这么奇特的场景我在《玉圭决》上还没瞧过,“这东西我还真没见过。”
“上次我跟公主说过,南邑奇人吕靖研究了整整一年才造出这么个东西来,大陆之中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模仿的了他了!”
“吕靖,能人?你说说他究竟能在何处?”我问道。
“他啊,”他笑道,“能工巧匠不足以形容他,要懂他你得先知道一门秘术,炼丹术。炼丹术中一门独门秘籍叫做火法炼丹,长时间用至阳之火,至阳之火传说只有在蓬莱岛才有,使其烘烤硫磺、砒霜等剧毒药物,用没有被虫蛀过的三个皂角一点着,烧制整整三日即可。”
“那吕靖可在此行来西夏的途中?”我问。
“并不在,不过三国谁人不知吕靖只收一个徒弟,便是南邑郡主南云柠!”他一合扇子大声道。
“南云柠是他的徒弟?难怪连夏渊明也对她十分恭敬。”
“不止如此,若是吕靖这一生就这么点本事,那就不足以撼动中原,最让人膛目结舌的是他的卜算之术。卜算之术,是能够卜算上天入地的算法,照吕靖的说法这个法子会折损人的寿命,因此他十年才算一卦。有无数人为了求得天机一掷千金,吕靖也依旧十年算一卦。据说,卜算那日天空会失色,这一奇观被记入了《史说》。”
“吕靖也不过是一介凡人,他自然在意他的阳寿,不敢多卜。”我笑道。
他望了望天空,继续道:“郡主作为他唯一也是最宠爱的弟子,自然因为吕靖而声名大噪。”
“因此,他们都求着南云柠为他们算上一卦?”我笑问。
他点头应允。接着秦澜望了望高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传说中的灯谜墙,据小宝说在百鸟朝宴之时也有过的程序,只不过要想这肯定百分之二十地比这小小的西夏场面气派多了都。不远处有一排高挂的红灯笼,在朱色栏杆之上,那竿子应该有十丈的高度。每隔一米均挂有一个宫灯,在流苏下方有一张纸片,展开那张纸条,有几个几字,我念道:“遥望兄弟登高处,你猜是什么?”
“一览无余!”他答道。
“换君称帝,打一食品!”
“瓜子!”
“再来一个难的,丫鬟骂小姐!”
“奴心怒!”他拍掌道。
“公主,你在说谁奴心怒呢!”熟悉的一声大喊,一身粉衣的小婵从一大丛花草后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喊道:“宴会正角要开始了!小婵才离开一会儿,公主你怎么跑的没影了!”
待她近了身,我一脸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没看到姐姐我在谈正事呢。”
“秦……!”小婵看着他大惊失色,叫道:“凤君公子!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早就……”
我困惑地看着小婵,秦澜道:“自那日我被禁卫军撵出西夏宫,我便去了南邑,之后便一直跟着南云柠。”
“南云柠她如此刁蛮凶残,你跟着她不是受苦了?”
“不。”他摇摇头,打断我的话,“南云柠虽有些郡主脾气,看似颇为残忍,却也有让人觉得可爱之处。只要用正确的方式对待她,她不会多么为难你的。”
他抿嘴一笑。
我咂咂嘴,赞叹道:“那以后我和郡主的关系可是靠你多多美言了!”
所谓的“礼供环节”不过就是南邑国敬献出南邑的奇珍异宝以博圣上欢心,等我们到的时候歌舞已经退下,大厅和走廊尽然有序,紧张肃穆地简直让人汗颜。几个宫婢陆陆续续的斟酒,待我一坐下,老皇帝一声高亢洪亮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湘儿,你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