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景珍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来到总兵府,随着小翠从后角门而入,直到内堂。
因是久有往来,夫人也不避讳,让旁人离开,只留下小翠侍候,请刘大夫把脉。刘景珍偷眼观察,只见夫人面容憔悴,身形浮肿,不觉吃了一惊。忙摆好腕枕,伸出食指请脉。这一搭上脉,刘大夫的汗就下来了。再伸出中指,两指一起听脉,半晌无言。堂内有只有三人,静寂无声,连府外遥遥传来的叫卖声都清晰如旁。
小翠见刘大夫搭了半天脉却只是流汗不敢说话,知道他是害怕说错话,于是扑通跪倒说道:“我家夫人为奸人所害,请刘大夫慈悲心肠救我主仆活命。”
刘景珍连忙起身隔空抬手:“起来起来,小翠姑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在下定当尽心竭力。”
夫人见小翠如此,也不禁泪眼朦胧,起身施礼:“恳请刘大夫助我渡过此劫,再造之恩没齿不忘。”
刘大夫沉思一会儿说:“这事原也不难。府中消息不可走漏,想必小翠姑娘自有安排,不需老夫多言。只有一样,在下刚才请脉,夫人脉象滑软异动,虽是喜脉无疑,但似与寻常喜脉多有不同。夫人向来的体质在下也颇知一二,只是今日脉象很不寻常。夫人可是要拿掉此胎?”
小翠在一旁马上接话道:“是的。”
“兹事体大,在下知道夫人心中所想。只是刚才听诊,脉结心阴,实在怪异,如若强行,恐大伤夫人身体,去之不吉。”
夫人看看小翠,小翠也不敢接话了。两人知道,刘大夫一向谨言慎行,绝无故意吓人之事。人人都知道打胎有风险,可他说不敢强行处置,肯定这其中有很大危险。那该如何是好?
静了一会,夫人咬牙说道:“不管如何,也要一试。拜托先生了。”
事已至此,刘景珍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为免生事端,刘大夫提出在医馆亲自煎药,再亲自送来侍候。约好明日午时,小翠依旧在后角门接先生入府。
刘景珍起身告辞。回到医馆,刘景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静思。要说打胎的事,刘景珍倒做过不少。不管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还是小家小户的姑娘丫头,偶尔都有不便明言的风化之事。可是这殷氏夫人一向广有贤名,以他自己的观察来看也不象外表淑德内怀淫邪之人,而且她作为总兵夫人,又岂是一般人可以轻易近得了身的。那这胎自何而来呢?
更让刘景珍惊恐的是夫人的脉象。应指滑圆,如玉盘走珠,但是往来流利之间又蕴含波涛之感,波来时汹涌澎湃,波去后棉软如平,异动如斯实属罕见。刘景珍思索半晌,又翻出祖传医案,一直琢磨到半夜方才拟定药方。
第二天一早,刘景珍亲自配伍抓药,来到后院煎煮。正煎着,前院来报,有人求医看病,刘景珍便随着徒弟到前院医馆坐诊。忙了大概有一个时辰,看病的人渐渐散去,刘景珍交待了几句,一个人起身回到后院看药。
抬脚正要进院,突然眼前一晃,仿佛有什么人从前面一蹿而过,也不知是翻墙而去还是上了房,速度极快。刘景珍吓了一跳,可转头再看,却什么也没有。“唉,一夜思索,怎么就如此的老眼昏花了。”刘景珍进房看药,炉子上的药罐还在咕咕嘟嘟,黑乎乎的药汤慢慢吐着粘滞的气泡,一切如常。
午时,陈塘关总兵府后角门。
刘景珍一到,刚要抬手叩打,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小半边,小翠从里面伸出头来:“先生快请进来。”
刘景珍背着出诊箱提着两个小药罐,闪身进府,直至夫人居室。“这两罐药,先饮贴了红条的这罐,一个时辰之后腹中胀痛,再饮这绿条的一罐。”刘景珍放下物品,轻声地介绍。
小翠点头应下,正准备拿罐倒药,刘景珍突然伸手阻住。“夫人,刘某行医四十余年,从未遇过夫人的脉象。本不该妄自开方用药,可是转念想,我若不应此事,夫人必定更加难为,所以思索一夜才冒险为之。不过景珍请夫人再再三思,脉象凶险,去之不吉,我实在只有三分把握。”
夫人苦笑一声:“我本就是偷生之人,若非夫君不在身旁做主,这一大家子无可依靠,我早该以身殉节。如若此胎真的要了我的性命,那也是气数如此,怪不得先生了。”
小翠备碗倒药,另置净桶水孟备用,刘景珍退到外室待命。夫人心中凄苦,眼睛一闭,仰脖喝药。一个时辰之后,夫人略觉小腹麻胀,又喝了第二碗药,突觉腹中绞痛,下身见红。夫人咬紧牙关,让小翠扶着坐于净桶之上,只等着了结这段冤孽。
可是等着等着,夫人居然渐渐觉得不痛了,腹中只有些麻痒,安然无事。刘景珍在外面等了半天,算来时辰已到,奇怪怎么屋内没有动静。
小翠出屋禀告,刘景珍忙让小翠扶侍夫人理好衣物,进屋诊脉。这一搭脉,刘景珍立刻又是满头大汗。脉象居然与昨天一样。
刘景珍心中暗想:“这虎狼之药下肚,怎么可能毫无作用?怪哉怪哉。”茫然中一抬头,看到夫人急切的眼神,刘景珍立刻清醒过来。“夫人,这胎象怪异,在下还得回去三思。此种汤药不可连续服食,待七天之后,依旧是午时,我再送新药来。”
刘景珍告辞出府,一路上百思不得其解。方子是自己苦思冥想之后开的,药是自家炮制的,自己亲手抓的,只是煎药之时离开过一个时辰,难道?难道是……
刘景珍越想越疑心,一进医馆直奔后院,来到煎药室,只见自己早上用过的那两个药罐已经刷洗干净。问身旁的小徒药渣何在?小徒弟不知所以的回答说:“师傅您急急忙忙出门时交待,让我倒渣洗罐的呀,我还是照往常一样倒在院后李子林里了。”
刘景珍懒得答理他,转身奔出后院角门,直奔往常倒药所在。只见有一棵李子树下干干净净,除了乌黑的药渍,什么也没有。
小徒弟也跟着师傅跑了过来,看到自己中午倒的药渣不翼而飞,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着说:“师傅,我没撒谎啊!您不要赶我走啊!”
刘景珍心中默然,已经大约猜到了几分。他颓然地靠在李子树上问道:“你倒药渣时,可查看过有哪些药?”
小徒弟抽泣着说:“师傅您临走时特意交待的,不准我们查看药类,小徒一贯对师傅忠心不二,所以没敢细看。”
“唉,算了,你扶我回去吧。”回到家中,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一会儿看看自己写的方子,一会儿看看药罐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觉得隐隐中好象有什么人藏在背后,注视着自己,可是真回头去看,又什么也没有。
夜深了,刘景珍想回卧房睡觉,正要起身,突然看到一双黑瞳几乎遮住眼白的眼睛一闪而过,一根绳子从后面勒住了自己的脖子。他拼命挣扎着,却手足无着,只隐约听见后面恶狠狠的声音说:
“想害我的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