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酉时,大学士府里人影攒动,一等丫鬟们全换上了大红绸缎的摆裙,丝质的外罩衫,男仆们则身着青色的绸衣,腰间束着丝制的腰带,在澹台府里,这行头只有过年时才被允许穿上。无论是夫人小姐,还是管家奴仆,人们脸上都因兴奋而出现潮红,在飞檐下点亮的红灯笼映衬下,倒像是那熟透的苹果一般。熟悉的人们一碰头,便忍不住切切私语。
“据说那王子是为我们大小姐而来。”
“可不是吗,没想到那一向木讷大小姐竟也有这福分。”
“也不见得,只是说来探视,未见就能定亲。”
“嘘….你们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这里议论小姐。”
“瞧你,我们不也巴望着小姐能嫁做太子妃,说不定哪天就跟着进宫享福呢。”
“得了吧,我看你是巴望着跟着进宫做妾吧?”
“去你的,看我不撕烂你这碎嘴….”
丫鬟们嬉笑着挤作一团,正打闹间,身着丝质绣花大摆裙,头上插着银质编花步摇的福儿赶上前来,喝止道:“你们在做什么?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嬉笑打闹?还不快去干活?”
丫鬟们立即止住了打闹,悻悻的低头站着。唯有那同样穿着丝质绣花大摆裙,头上挽着云髻,中间插着数支珠簪的丫鬟,昂首挺胸,没有丝毫亏欠之意,反到调高了声调回嘴道:
“呦,我说福儿姐姐,自打那小羽厨娘来到府上,你这脾气可见涨啊。你要心中有什么不快,告诉妹妹,妹妹我愿意为你出头。可你要成天着这么拿我们撒气,可就太不顾及这十来年的姐妹情分啦。”
福儿一听这话,气的耳根都红了,冷冷的道:“春晓,你这成天阴阳怪气的像什么话?别仗着你是小姐的丫头就胡乱撒野,到底还有夫人管着,处处嚼人舌根,小心伤了自己的嘴。”
“哎呦,我哪儿敢哪,哪天你要真成了少爷房里的人,要把我怎么着了,我还真没处说情去呢。”说着拉起那几个丫鬟就往前走了。
福儿望着那摇曳的背影,听着那故意放大的嬉笑声,心底里腾起万分羞愤,更把那泼皮无常的小羽厨娘恨上十倍。也不知那妖女给子骞少爷施了什么法术,竟把他那个堂堂的少年武将哄得团团转。想到这里,不由得要去厨房里看看妖女又要使什么招数来偷懒耍滑了。
且说那小羽厨娘此刻仍被困在厨房里出去不得,当值的大师傅早被福儿知会过,但碍于少爷的情面,平日里对自己这些橱子门又多有照顾,也喜欢她那逗乐打趣的性子,因此也没怎么为难她,只叫她将那已煮好的各色食物摆盘放好。那小羽一边假装认真摆盘,一边思踌着如何趁机开溜。
“大师傅,我这都摆好这么多啦,我看要不我先把这糕点端出去放到前厅吧?”
大师傅头也不抬的说道:“不着急。”
“怎么不着急,你看要是客人提前到了,看到那桌上空空如也,岂不嘲笑我澹台家掌勺师傅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么?”
其他师傅们一听这话,不由得笑开了。“这小羽姑娘就是滑头,明明自己想跳脱出去玩耍,偏偏要编派上我们大师傅。”
大师傅仍然头也不抬:“不着急。”
小羽这下无法,正焦急着不该如何是好,便见那福儿丧着脸几步跨了进来:“小羽厨娘,你且过来。”
那小羽赶忙上前:“福儿姐姐,可是要放我出去?”
那福儿冷冷的道:“随我去便是。”
那小羽跟着福儿转过厨房,弯过小道,便到了师傅们如厕的茅房。福儿指着茅厕对小羽说:“你把这打扫干净。”
那小羽一听,不由得伸出了舌头:“福儿姐姐,你不会弄错了吧,那高贵的王子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如厕?”
“耍什么嘴皮子,叫你打扫你便打扫。快点!”
小羽一看福儿脸色比平日还要阴沉,也不敢回嘴,只得拿起笤帚胡乱挥舞。
那福儿一旁冷笑道:“你要拿着笤帚跳舞我也不拦你,不过我待会要过来检查,倘若你没有打扫干净,我便报告夫人,将你赶出去。”说完,转身就走了。
那小羽等福儿走远了,便放下笤帚准备开溜。不想正赶上一个模样打扮们颇为新奇的下人往茅房里去。她躲在墙根下看着那人将连体的衣服脱下,挂在墙头,她正吓得要走,突然想到今天自己穿着这身衣服肯定是逃不出去了,不如换上这新奇的连体服,也好混出去。
于是将那连体衣取下,只听得蹲着的人哇哇大叫起来,她赶忙快速的跑开,躲到一僻静之地,将自己的外衣脱下,将连体衣穿起,把披着的头发也一并竖起,那模样,到真像一个打鼓的陶俑。她想起自己的药箱还放在厨房,于是赶忙往厨房那边走去。刚弯过小道,便听得兰儿的声音:
“大师傅,大师傅,夫人吩咐了,说今儿郑家,谢家,南宫家还有尉迟家的夫人们小姐们,对了,还有三王爷府上的夫人和小公主都要来呢,叫你们加快手脚,多准备点!”
“哎呦,今儿是什么日子啊?四大世族和王爷府里的贵人都要来,幸好这食材有多啊!”
大师傅仍然头也不抬:“兰儿姑娘,知道了。你且回夫人,叫她放心好了。”
那小羽等兰儿一转身便想迅速溜回厨房,不想那兰儿突然又回转身,便一下将她撞到在地。那兰儿扶着门哎呀一声,定睛一看,生气的叫道:“我说你这乐人,还不赶快去排练,跑到这厨房做什么?难不成要偷吃?快点去。”
那小羽慌忙起身,低着头往前面跑去。想着那人多手杂的,干脆先溜出去再说。正低头跑着,不想又被一个人抓着手臂往回拖。
“你这泼皮乐人,刚乐人师傅才说少了一个打鼓的,找不见人影,原是在这东撞西撞的,快点,夫人小姐们可都到了。”
是大管家李甫的声音。小羽也不敢支声,只能被生拉硬扯的拽进了大厅。李管家将小羽拽到一个角落,那里全是同样连体装束的乐人,李管家将她交给为首的一个大师傅“鼓手给你找来了”。那大师傅定睛一看,并不是他队里走失的那位,便踌踱着大概是李管家新找来的,便问道:“你会什么曲子?”那小羽哪敢回话,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声。乐人师傅点点头:“哑巴?”小羽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是好。“你且坐好,你看着旁边师傅的手势,踩上鼓点就好。”
那小羽坐下之后,仔细打量着那大厅。被灯笼、油盏和炉火照亮的大厅里,张灯结彩,喜庆至极。兴奋的仆人们站立在两旁,躬身垂首,澹台大人和夫人徐步在大厅里仔细审视,李管家跟在身后,指指点点的不断说这些什么。
“大人,夫人,三王爷府上的徐夫人和灵玉幼公主到了。”福儿急急忙忙跑过来通报。
“快,快请。”澹台大人话音未落,一个穿着蓝色镶金丝质摆裙,束着宽大的腰带下垂镶着玉石的前襟,长的极为俊俏的女子,正从那白绸水袖里伸出一双芊芊玉手,拉着一位身着华贵锦衣的夫人,蹦蹦跳跳的就进来了。
“澹台大人好福气,今儿我们可不请自来,叨扰叨扰啦。”灵玉夸张的双手捶地,做了一个男子才行的揖礼,头上那根玉簪反射着晶莹剔透的光芒。小羽觉得她那清脆的声音好似山林间早叫的鸟儿一般。
那澹台大人赶忙笑道,“灵玉公主赏光光临寒舍,真叫蓬荜生辉啊,老生这厢也有礼啦。”说着竟也回了一个夸张的揖礼。在旁的和随从的下人们不由得都跟着笑起来。
“哎呦,我说澹台大人也不来迎接我们,敢情是让灵玉公主给困住了。”一位头发雪白盘着如意高寰髻的老夫人被小人小心搀扶着就进来了。
“南宫老祖宗,真没想到能把您给盼来。”澹台夫人赶忙上前扶助那老妇人的手臂,将她搀扶在次位坐下。
“我那外孙得胜归来也不见我,我这听说他要到你这里来,便跟他母亲说,我便是舍了我这张老脸,也要亲自过来沾沾你这澹台大人的光,也好看看我那孙儿的模样啊。”
“郑祺儿,谢灵萱,南宫婉容,尉迟莺莺见过大人。”四位小姐鱼贯而入,端身行了个万福礼。以此各穿着红白紫青为主色的缎地绣花百蝶裙,头上插着各色步摇,别着珠钗,垂着水晶耳环,白皙的手臂上一串串玉镯彼此敲击着发出叮当之声。
“哟,祺儿姐姐,婉容姐姐,你们怎么也来凑热闹啊?”灵玉公主坐着也不起身,娇声娇气的问道。
“灵玉公主,你平日里与启轩王子交好,随便就能见到。我们可是没那福气,还不是跟老祖宗一样,赶来凑个热闹啊。”那唤作郑祺儿的小姐故意夸张的拉长了声调。
灵玉一听这话,鼻子一哼,便赌气不说话了。她知道那是郑祺儿在挖苦自己平日里与启轩王子那么亲密,原以为这王妃之位绝不会旁落他家,没想到尽让那名不见经传的澹台家的小姐抢了先。
澹台大人看这阵势,心理已经虚了一大截。敢情这启轩王子选亲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这四大家族已经不好对付,自己这女儿无论从哪里看都不及这眼前穿着耀眼长相更耀眼这四位小姐,那三王府此番更是志在必得,加上灵玉公主本就与启轩相好,自己全然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那位了不得的王子是怎么想的,难道是自己拿不定注意,拿他澹台府当挡箭牌么?
“王子驾到。”
来不及细想,一声通报,让厅里各怀心事的人们猛然间惊醒一般,倏地都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