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莫山岭横亘在大越国与萨满国的边境,绵延起伏上千公里,中间被荻罗江隔断。百余年来,这荻罗江渡口便成为双方来往交战的要塞之地。
臻和十三年十月,萨满新汗拓拔野举兵来犯,十万大军囤积荻罗江北渡口。一时乌云蔽日,大军压境。大越国皇帝尚德永烨授太子尚德启煜镇国大将军衔,令其领兵十万集结荻罗江南岸,与敌相抗。
太子启煜率兵驻扎于南岸四郎山涧,前后已过半月有余,却始终不见敌军动静。
一日傍晚,启煜亲领车骑将军尔朱英奇,抚远将军尚德奕荣以及定远将军宇文谨达等人于四郎山望月坡视察敌情。一众人立马远眺,只见北岸天际万千旌旗摇曳,烟火冲天。
一阵寒风迎面袭来,从铠甲的缝隙处直钻进胸怀。宇文谨达山眉紧皱,握剑沉声道:“太子殿下,这北风已经刮了数十日了。”
“哼,那煞蛮贼人不习水战,便是专挑此时来犯,料定我军万不敢逆风行船。”尔朱英奇一阵咬牙切齿,握紧缰绳引得坐下之马不住的踱着铁蹄。
“大哥,这可都半月有余了,为何半分动静都没有?”年仅十七岁的尚德奕荣扬起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询问的望向那不动声色的太子启煜。
太子启煜低头回目,向身后不远处营寨中操练的士兵看去。半晌,方徐徐问道:“谨达,吉莫东尽那条断路自山震之后有多久未设防了?”
众人听得太子如此询问,不由心中一紧。
“殿下莫不是怕那贼人分兵从东尽山路抄袭?”尔朱英奇恶声狠道:“若是如此,我正好率军前去阻击,叫那贼人有来无回。”
“殿下,那东尽之路因山震几乎全毁。若是那敌人绕道东尽,至少也要多行军十天,况那东尽之路乃是我大越国耗尽数十年潜心修筑,路径设置如迷宫一般,如若没有地图,绝不可能轻易从中绕出。”宇文谨达虽如此说,心中却升起一丝不祥之感。
启煜陷入沉思,半晌忽道:“谨达,你去寻那方道长来,其余人等随我回营寨等候。”
众将领于启煜帐中列定,那幕帐中间一团炭火燃烧正旺。
“方道长,你可确定?”启煜依旧用那平和如常的声音问道,火影在他英气的脸庞上跃动,却更显出他面色沉着无虞。
“殿下,在下确定十日之后将有南风过境。”握着一柄雪白浮尘的方道长躬身答道。
启煜点点头,沉思片刻,望着案前一方展开的地图,沉声道:“吉莫东尽山脊偏南,依势而下有合围四郎山之势,如若敌军分军抄东尽南下,北岸驻军趁势顺北风过江,立时便将我军围困在这四郎山涧之中。”
帐中顿时一片沉寂,只听得炭火不时发出崩裂之声,溅出星星火沫四散飞去。
“大哥,若那贼人果真弄到东尽地图,此时驻扎北岸的千面旌旗,万方烟火便是虚张声势,实则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尚德奕荣尖声道。
“娘的,阴险贼人!”尔朱英奇向前一步,抱拳朗声道:“殿下,允我一万精骑,我去那东尽将贼人一网打尽!”
启煜摆摆手:“将军莫急。”思踌片刻后向宇文谨达下令道:“谨达,你且速派几名好手火速去东尽打探消息,如若有敌情,急速回报,务必赶在十日之后南风过境之前赶回。”
“诺!”宇文谨达朗声回应,旋即转身出账。
启煜的目光追随着宇文谨达远去的背影,远远憋见那写着“尚德”二字的白面旌旗在北风中摇曳。他起身向账外走去,只见瞭望台顶上两名士兵叉腰而立,两只山鹰在头顶盘旋,偶尔发出一声长啸。
除此以外,天地一片祥和宁静。
他回目帐下,目光触及那稚气尚存的尚德奕荣,因问道:“奕荣,我记得要到十二月你才满十七岁。”
尚德奕荣抱拳朗声道“大哥记得没错。”
“此次敌情凶险,我原想回了父皇,此番便不带你出征。可你父王他…..”
“殿下明鉴,是我百般求我父王,让他一定保荐我随殿下出征。我尚德家男儿岂能贪生怕死!况且,”奕荣抬眼向启煜望来,那清秀的脸上露出笑容,“殿下你初次出征时才刚十五岁,今年不也才二十岁么?”
“哈哈,”尔朱英奇仰面大笑,“殿下,小王爷说的正是,殿下十五岁时便随我父亲出征莫北,历经生死。我父亲和兄弟的尸骨便埋在这四郎山!如今殿下以二十弱冠之年接掌镇国大将军印,我尔朱一族就剩我英奇一人,此番我追随殿下出征,却也没想活着回去!我与那煞蛮贼人之仇,不共戴天!我誓言以死效忠,不退煞蛮贼军,誓不回朝!愿为大将军和我大越国肝脑涂地,兄弟们,你们说,是也不是?”
尔朱英奇一番慷慨陈词如烈酒般令人如痴如醉,引起一片豪迈之气。帐中将士们不由得立刀跪地,齐声喊道“精忠报国,肝脑涂地!精忠报国,肝脑涂地!”
启煜目光扫过那一张张如若磐石般刚毅的脸,按捺住心头澎湃的波涛,点头道:“大战在即,众位将士且好生回去歇息。”
臻和十三年十一月子时,天空静的一丝风也没有。十万将士已集结完毕。
启煜骑着的那匹汗血宝马在瞭望塔前不耐烦的来回走动。
“谨达,还是没有回音么?”
“回殿下,已经派了几路人马,却还是不见回音。”宇文谨达上前回道。
启煜皱起眉头,沉声道:“如此看来,东尽那边恐怕凶多吉少。”
“殿下,可是要分兵东尽?”
启煜抓紧缰绳,立住马身,向江北望去,那千面旌旗,万方烟火仍然如往常般分毫未减。
片刻,他做了决定,“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得堵上一把。”
他骑马上前,立于坡上,直望向脚下乌压压一片整装待发的军士。提声道:“众将士听令!”
底下顿时一片肃穆。
只听得启煜朗声道:“敌人狡猾多端。此次恐将主力遣往东尽,江北驻扎乃是虚张声势。若等他们形成合围之势,我等恐成瓮中之鳖。尔朱英奇,尚德奕荣,你们随我领兵五万,待南风一起,便乘船速下江北,先剿灭对岸留守之敌,再回抄东尽。宇文谨达,尉迟卫功,王尔道,你们领兵五万,向东尽包抄,于那龙井长廊埋伏,痛歼敌军主力!如若一切顺利,十日之后,我们将在东尽会师。”
“诺!”
一时间南风乍起,那才将垂头低首的白色旌旗忽然展翅如鹰隼。
“起南风了,殿下,南风来了!”尚德奕荣抬手指着那飞扬的旌旗兴奋道。
“真是天佑我大越啊,哈哈哈!”尔朱英奇手横一把硕大的青龙大,牵住马头,朗声吼道:“兄弟们,快随我登船,将那江北贼人一网打尽!”
万船如箭而发,不到一个时辰便行至江北。
只见那千面旌旗,万方火堆之间,帐包空空如也。
“殿下,果不出你所料,这乃是贼人的奸计!”尔朱英奇狠声道。
这空旷的驻扎地如墓地般死寂,启煜紧锁眉头,“英奇,快马加鞭,我们得抄道东尽,从后面截击敌军。”
大军连夜向东尽进发。随后兵分二路。一路大军主力边行进边休整,启煜则带着尔朱英奇,尚德奕荣等率军一万做先头部队急行向前。
直至第二日深夜。
忽至一空旷路段,只见四周山势突变,将这空旷之地如盆碗般合围起来,只留下进出两道狭长的口子。
启煜抬眼望向那山沿便露出半头的月亮,一声鹰啸忽至。
他心头一惊,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得头顶传来野兽般的吼叫声,声势浩大,震耳发聩。
“殿下,糟了,我们被包围了!”尚德奕荣的惊叫声还未结束,便被一只从眉心穿透的利剑止住。
利剑如雨而至。前方峡口一路煞蛮武士挥着砍刀甩着铁坨,吼叫着冲来。
启煜稳住捷金,拔出御龙剑,向两旁挥舞。
他听见煞蛮武士的嬉笑伴随着沉沉的血浆崩裂的声音在身旁炸开。一只漆黑的铁坨向他坐骑袭来,他应声而下,昏死过去。
肱骨的疼痛撕裂着身体,将他从那片刻安宁之境拉回。周围漆黑一片,恍惚见看见火苗窜动,张牙舞爪的煞蛮武士正围着篝火发出阵阵有节奏的喧嚣。
在野兽般的吼叫中,无数只皮囊粗糙的手撕扯着他的衣服,那鲜红的平安符被一人扯下,吐上口水,嬉闹着丢进篝火堆。
烧出红光的烙铁从人影憧憧中飞来,瞬间扣住他雪白的肌肤,只听得耳旁传来烤肉般的呲呲声。他的脸顿时像是被撕裂后又重新拼凑组合,半张是魔鬼,半张尚保留着俊朗的轮廓。
他仰面躺下,一心求死。呆滞的目光触及那遥远的天辰,零落星光,熠熠生辉。忽想起离城那日,启轩紧紧拽住自己的衣襟,纤细的小手中高举着那鲜红锦囊装制的平安符,一本正经的说着“大哥,这是轩儿求的平安符,轩儿等着你平安回来。”那双澄澈眼中亦有星光闪熠,如同刚出生时那般依恋。
他接过平安符,却发现一道血痕附着其上,目光朝下,寻见启轩躲藏在背后的另一只手掌上缠着白布,他抓过启轩的手,眉宇拧成山字,待要询问,那启轩却笑道:“大哥,无妨,道长说有人血护法,定能保佑大哥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启煜心中一热,已经丧失的感官如江潮般汹涌而至。
“不能,不能让他见我这般死去。”
他紧紧抓住这恐惧的信念,翻身挣扎着,积蓄最后的力量,飞蛾扑火般像那爆裂之处扑去。
“殿下,休要如此!”
那已断下一臂,身中数刀的尔朱英奇从那死人堆中爬起,骑着捷金飞驰而来。残留的一只胳膊挥舞着青龙刀将周围砍出一米屏障。
喧闹的人群受到震撼,忽然寂静一片,只见他重重跳下,竭尽全力将启煜从地上扯起,抛上马背,向捷金臀后一踹。尔朱英奇立刀在地,怒吼着:“捷金救主!捷金救主!”
捷金一阵痛苦的嘶鸣,调转马头向那漆黑的东尽之路奔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