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匹身披黄锦马鞍的白马,并肩而立,牵拉着身后那明黄绸缎装饰的轿撵。轿帘向一边卷起,虚位以待。此时那白马正不耐烦的打起响鼻,马蹄有节奏的踢踏着,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一旁太监不断安抚的梳理着马项上羊脂般光洁的鬃毛。
队伍为首的三位武将昂首挺立在黑色马背上,一色的乌黑铠甲,绛红披风,头上红漆的头盔两旁弯出两柄镶金的公牛角。他们左手紧拉住缰绳,右手握住腰间的佩剑。居中的一位高出半个头颅,年纪稍长,正眯缝着眼睛,好似已经睡着。左右两边的武将年经尚轻,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前方,不时兴奋的向御阶之上眺望。
一声号角吹响,两旁锣鼓齐宣。遮天蔽日的黄盖在阳光下蜿蜒而动,好似漫天盛放的云朵。三位武将立时踩住马镫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与身后一众侍从一齐向那黄盖行来的方向跪身行礼。
启轩王子从那御阶上如泻地的露珠般迅捷而下,身后的太监宫女只得疾跑着跟从。在那三位武将跪身之处,启轩停下了脚步,眼光从三人身上扫过。
一只挂着红色流苏的马鞭从右边那位武将的头顶敲下,发出撞击金属的清脆声响。
那武将双手扶住将要脱落的头盔,抬眼向上,笑道:“殿下这鞭法越发精进了。”
居中那位则挺起上身,双手拱起,朗声道:“卢恒参见殿下。”
启轩嘴角一弯,将手中的马鞭向空中一抛,卢恒连忙起身向前接住,启轩笑着点头道:“到底是骠骑将军,眼疾手快,万无一失啊。”说着又一脚踹向左边,将那单手伏地的武将不由得向后跌坐下去,一旁的坐骑受了一惊,嘶声叫着向一旁跳开。
只见那武将一脸狼狈的从地上爬起,重又伏地跪好,抱拳道:“陈楠君参见殿下。”
启轩不耐烦的挥手道:“行了,许久不见你们,这繁文缛节倒是越来越多。”说着抬脚便往那皇撵走去,一旁的岳成太监连忙放好踏脚,启轩蹬上踏脚便进到轿撵中去了。
三人忙翻身上马,方才那挨了一鞭的沈太安抬起手肘蹭了蹭陈楠君的胳膊,附耳低头道:“何曾见过殿下这么高兴?朵朵桃花都开在脸上呢。”
一旁的卢恒举起鞭子向沈太安的头顶挥去。沈太安连忙抬手一挡,扯着嘴吐着舌头笑道:“方才吃了殿下一鞭,卢将军何苦又来。”
陈楠君立马向后望去,只见那举着各色仪仗的太监宫女整齐的排列在队伍的后端,便疑惑的问道:“殿下去行宫向来都只带几个侍从便走,今日怎弄出这么大排场?怕是整个承坤宫里的太监宫女都搬动了吧?”沈太安却只管兴奋的笑道:“许是怕大王子殿下寂寞,多弄些人去热闹热闹也未可知。只可惜了那一向爱热闹的子骞兄弟偏偏不得空,尔朱大人因弟弟生病卧床也告了假。”
三人正说着,忽听见启轩的那匹名唤捷金的汗血宝马在皇撵的后面发出嘶鸣,向后望去只见马上竟坐着一位身着白袍男装束着发髻的面孔清秀的女子,瘦弱的身躯正努力和那显然有些烦躁的捷金较着劲。
正等着出发的指令,却见那进入轿撵中的启轩又钻了出来,侧身立在那轿头,岳成连忙上前回道:“殿下,那小羽姑娘怕是对付不了捷金,是否要请她上轿撵?”
启轩不置可否,只冷眼望着那精疲力竭的小羽,“她既不愿与我同乘,就赏她这匹宝马好了。”
那小羽见启轩冷眼望着自己,情急之下,双腿奋力一夹,那烦躁的捷金立时向前猛冲,一步便越过了皇撵,向三位武将所立之处袭来。
只听得启轩大喊一声:“卢恒,稳住捷金。”
那卢恒连忙侧拉过马头,将从旁经过的捷金的缰绳死命拉住,那捷金发出一阵嘶鸣,立时直起上身,将骑在马背上的小羽掀翻。一旁的陈楠君瞬间翻身下马,将那小羽一把接住。
惊魂未定的小羽怔怔的望着这位一脸茫然的武将,忙推开他的手,站起身来,突然又笑着作揖道:“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敢问大人尊姓大名?来日小羽定当报答。”
那陈楠君见小羽如此落拓大方,穿着打扮又非哪家的小姐公主,一时间摸不清小羽的身份来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见岳成疾步赶来,仔细打量着小羽问道:“姑娘可有伤着?这捷金性子烈得很,只有殿下方能制服。我看小羽姑娘还是与殿下同乘御撵妥当啊。”
“哈哈,笑话,这区区一匹蠢马焉能伤我?我便和这三位将军一同骑马好了,你且回去侍奉你主子吧。”
一旁三人面面相觑,满腹狐疑,只得向那皇撵上站立的启轩望去,只见他面无表情一副冷淡的模样,听小羽如此说,便转身进了皇撵。
出发的号角一响,那三人只得牵住马头,提马向前。小羽跟在陈楠君的身旁,竭力控制着捷金,笑嘻嘻的问道:“大人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那陈楠君不敢怠慢,恭敬的作揖道:“在下陈楠君,卢恒将军手下的校尉,见过姑娘。”
另一边的沈太安远远的抱拳笑道:“在下沈太安,也是卢恒将军手下的校尉,都是常年追随三王子殿下的属下。敢问…..姑娘芳名?…..可是三王子殿下相熟?”
三人均朝小羽投来询问的目光,等着听她如何说。那小羽眼睛一转,呵呵笑道:“我叫小羽,就是一山野民女,懂点医术,便被殿下抓了来。”
三人听小羽如此轻描淡写,心中仍然狐疑,但从刚才的情形看,思踌着那小羽既然敢于殿下如此说话,定是与他有些交情,因而也不敢多问,只得策马继续向前。
行过半日,已出了城门,经过几处驿站,眼看便要进入昌平境界。
一路上那陈楠君在旁有意扶照,加上小羽本就胆大机灵,渐渐的那捷金也变得驯服起来,并逐渐展现它的王者风范,从旁位升为领头者。
陈楠君见那小羽能驾驭捷金,不由得叹道:“在下还从未见哪位小姐能有小羽姑娘这番能耐。”“可不是,”沈太安笑道,“可是不像我关中女子,倒像是那…..”
那眯缝着眼的卢恒突然瞪起眼睛,呵斥道:“休要胡说!”
那沈太安忙吐着舌头,讪讪道:“将军莫怪,这皇家宫廷自不会有外族蛮夷,我便是说笑而已。”
那小羽回首笑道:“外族蛮夷又怎样?难不成真如民间传说的那样,是那样貌丑陋,嗜血吃人的怪物不成?三位将军可是见过世面的,那蛮族女子与关中女子可是真真有异?”
卢恒听小羽如此反问,不由得皱起眉头,冷冷道:“煞蛮国杀害我大越多少儿女亲人,说他们是嗜血吃人的怪物也不为过。姑娘还是休要提那些妖魔鬼怪,免得玷污了我皇家体面。”
小羽听那卢恒说得痛恨,不由得心中一凛,她策马立住,回首望向三人,心头叹道,正是,这三位都是与那煞蛮国铁骑厮杀无数次的大越武将,自然对那煞蛮国之人肯之入骨。他们是如此,那皇撵中之人又有何异?
忽听得头上一阵惊雷炸响,斗大的雨点瓢泼而至。队伍中传来一阵慌乱声。
陈楠君牵住受惊的马,回首向天边望去,只见乌云滚滚,天地忽然昏黄一片,“这山里的雨就是这性子,还没入夏,便这般暴烈。”
那小羽却怔怔的立在马上,任由雨水从头顶泼来。
只见岳成掀起轿帘,启轩从皇撵中探出头来。那卢恒赶忙翻身下马,疾步回身到皇撵处,躬身向启轩禀报。启轩点点头,起身跳下皇撵,径直向捷金走来。
他见那小羽立在马上发呆,一把抓过缰绳,命令道:“下来。”
那小羽忽见启轩的模样,心中陡然升起百般滋味,皱着眉头,拽起缰绳,气到:“我偏不。”
周围听的小羽如此回答,不由得瞪大了双眼,面面相觑无所适从。
启轩冷着脸,上前一把抓住小羽的衣衫,抓过马鞭像那捷金后臀扬起一鞭,捷金应声而立,小羽支持不住,从那马背翻滚而下。
启轩拦腰接过坠落的小羽,也不管那立着的三位武官和侍从们惊讶的情状,径直走向那皇撵。倒是岳成已经见怪不怪,只向卢恒说道:“将军,且整好队伍,这里离驿站还有些路程,可耽误不得。”
那小羽被抱进皇撵,却一腔怒火从心中升起:“你管我做什么?”
启轩气到:“你别狗咬吕洞兵,你若着凉生病,我可没工夫管你。”
“我便是痛死病死又与你何干?你不是要灭那煞蛮国全境吗?又何苦理我这山野平民,你便去打你的仗,报你的仇好了。”说着一时心中悲痛,止不住呜咽起来。
才刚胸中怒火中烧的启轩,见小羽如此情状,一时竟慌了手脚,牵起衣袖想与她擦拭,又被她反手挡回,怔怔的望着她,只得柔声道:“你便在这里呆着,我去外面骑马,不来惹你。”
启轩掀开轿帘,便要出去。
“阿坤哥哥,你….”小羽见他打湿的头发贴在额上,袖子的一角也滴下水来。
启轩见小羽一副楚楚的模样,笑道:“没事,你且好生呆着。”
小羽掀起轿帘的一角,只见启轩去向那捷金的背影,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多年前那一日的分别,也是如此的突遇暴雨,他回首笑道:“雨下大了,你且回去,过两日我便来找你。”
她站在那岩石上,歪着头,嘻嘻笑着向他挥手,只觉雨中的他孤苦无依,顶着一只蓑笠的背影像只浮萍般向山下移去。她心中凄惶,却只能一遍一遍的默念:“再见了,阿坤哥哥,再见了,阿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