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午后,已无夏蝉的喧嚣。温度虽还未完全降下,但徐徐袭来的凉风已带出些许萧瑟之意。怡心宫内道路两旁的海棠已褪去了往日那沉甸的馥郁苍翠,仿似入晚景的老人般颓然无力抵抗那爬上脸颊的暗黄斑驳,只得任由树叶发黄卷曲,直至枯萎凋零。
“这秋日总叫人平添愁绪,倒不如让那夏天里最恼人的知了再闹上一闹。”文怡皇后接过婢女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便放置于手旁的茶案上,叹道:“哎,我也是老了。这老人啊,最怕过的就是这万物肃杀的秋天了。”
旁边一身着碧绿绸缎雪白叠裙的丫鬟,一边挽着那窗边的纱帘,一边转身笑道:“娘娘哪里敢说老,我看倒是像谁家刚长成的少女,有些多愁善感的情怀罢了。”这一席话说的宫里的其他太监婢女不由得捂嘴笑出声。
那文怡皇后听说如此,不由得笑道:“玲珑这丫头越发得意了,到连我也编派上了。”
那跪在地上半晌不敢出声的岳成,见文怡皇后展露笑颜,忙接过话头:“正是正是,娘娘您正值春秋鼎盛,与三王子殿下站在一起,我们看着,就像是姐弟一般呢。”
“哼,”文怡皇后突然一声冷笑,“你越发出息了,越发会编着话来框我。”
岳成身子一颤,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急声道:“娘娘,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你不敢?”文怡皇后站起身来,玲珑赶忙过来扶住她。她迈步到岳成匍匐跪地之处,“若不是玲珑眼尖,还不知道要等到承坤宫闹出多大的乱子,才有人来知会我。”
岳成忙叩首哭道:“娘娘圣明,殿下落水之事并非奴才不来禀告,是殿下拦着不让说,说是怕娘娘担心。况且殿下并未着凉受寒,若惹得皇后着急上火那奴才罪过就大了。”
文怡皇后坐到一旁的红木镂雕高背椅上,将那扶手一拍,怒道:“若闹出事端才来禀告又有何用。”
那岳成忙不迭的叩首痛哭道:“娘娘息怒,就饶过奴才这次吧,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
玲珑连忙将端来的一杯热茶放在文怡皇后手边,温言劝道:“娘娘,殿下的性子您也知道,想那岳成也是无法,并非有意不来回禀。且他一向对殿下尽心尽力,娘娘还是饶了他这次吧。”
文怡皇后抬首望见玲珑向她颔首,便吐了一口气,叹道:“你起来回话吧。玲珑,赐座。”
岳成战战兢兢从地上起身,一面谢恩,一面不住地扯起衣袖抹着眼泪。
“你且说说,是怎么一回事。”文怡皇后问道,话音中已收敛了许多怒气。
玲珑端来一木凳放在地上,请岳成坐下,郑重道:“岳公公,娘娘看在你往日尽心侍奉殿下的份上,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把握。那殿下为何落水,这前因后果,你可要一五一十向娘娘禀明,不得有任何隐瞒。”
岳成忙站起来躬身作揖道:“娘娘,奴才不敢有半分隐瞒。那殿下并非落水,而是自己跳下去的。”
“殿下怎会自己跳下水去?是何因由?”玲珑端起茶盏递与文怡皇后,像那垂首躬身的岳成问道。
“奴才也不知道,只听得殿下说什么天鹅落单便不再寻找伴侣之类的话,奴才也不明白。没想到殿下就径自往那湖里跳下去了。”
文怡皇后皱起眉头,眼色凝重,半晌她颔首示意玲珑。玲珑便继续问道:“听说承坤殿近日来了个医女?据说能为殿下治那疼痛之疾?”
那岳成听说不由得神色惶恐,颤声道:“皇后娘娘,玲珑姑娘,确有这么一回事。听说那医女医术神奇,殿下便留她在承坤殿当差。”
文怡皇后厉声道:“好好的,找一民间医女做什么!难道宫里的太医还不够使得?”
岳成吓得跪倒在地,叩首道:“娘娘明鉴,奴才不敢撒谎。娘娘不信可以着那尔朱大人来问。只是,只是……”
玲珑皱眉道:“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岳成正待要把那启轩如何优待小羽的事和盘托出之时,却被一声通报打断。
“三王子殿下驾到。”太监朗声道。
只见宫外一行人疾步行来,为首的正是那步履矫健的三王子启轩。他提起下裳一脚便跨进门来,如拂面而来的春风般将这殿内的萧瑟之意一扫而尽,就连那挂在廊檐的笼中画眉也欢快的叫了几声。
启轩望见那坐在红木椅中的文怡皇后,便跪地作揖,朗声道:“孩儿给母后请安。”
见到他如此面色熙然,气度非凡,那文怡皇后心头的气早已消去大半,只得嗔道:“总算想起你母后来了,还不快起来。”
启轩笑着起身,几步跨到文怡皇后跟前,躬身道:“母亲莫怪,孩儿近日来正忙着向师傅讨教些民间医术,也好为大哥的腿疾多思踌些办法。”
文怡皇后听说不由得诧异道:“像师傅讨教?”
启轩一手接过玲珑递来的茶盏,在文怡皇后身旁的木椅上坐下。他见岳成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便笑道:“母后,可是听说我宫里来了一位神医?”
文怡皇后拿手指着地上俯首而跪的岳成,侧目嗔怪道:“这不,你宫里的奴才嘴紧,若不是我百般刁难,到底还不开口呢。”
启轩忙笑道:“母后,那师傅虽医术精益神奇,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她向来行事古怪越矩,更加不懂这宫中的法度。因此,原不敢回禀母后,就怕她泼皮无赖冲撞了母后,到成了孩儿的不是了。”
“果真,有这等奇人?”文怡皇后觉得诧异,不由得拍了拍启轩的手臂,故作生气道:“你可别诓你母后。”
启轩端起茶盏递与文怡皇后,认真道:“果真如此。那师傅原生长在山野,因此原不懂得的这些俗世规矩。那日澹台子骞去山上打猎,被那野兽抓伤,便是被她救了。她后来去了澹台府当差,竟连那澹台恒承的多年的胃疾也一并治好。前些日子我去澹台府,听说了此事,便向那澹台小姐将师傅讨了来,这几日便留在宫中仔细讨教,正打算过几日便带她去昌平行宫为大哥看病呢。”
文怡皇后听说如此,心中更是纳罕,因想起日前郑家二小姐郑祺儿和灵玉公主都向她提起过澹台府上那位泼皮厨娘的事,不由得惊问道:“莫不是澹台府上那位泼皮的厨娘?”
启轩听说不由得瞟了一眼文怡皇后身旁的玲珑,见她面色隐约透露着诧异,便笑道:“正是呢,母后,她顶着厨娘的缺,实则是位医女。”
文怡皇后不由得点头叹道:“怪到如此,原是山野中的医仙,怪到行事与常人不同。不过,这世间高人,大抵是如此的,倒也不算稀奇。”
启轩听说忙笑道:“正是呢,母后”说着便起身鞠了鞠,“还要多谢母后担待成全。”
文怡皇后伸手握住启轩抱拳的手掌,将他拉到身旁坐下,叹道:“你们兄弟情深,我怎能不知?况且当年是你大哥于险峻山林之地将你寻回。如若不然,我母子二人哪里还有今日的天伦之乐?若是要给你大哥治病,怎样尽心竭力都不为过。”说着,对着那仍旧伏在地上一声不响的岳成伸手虚抬了一下,“行了,岳成,你也快起来吧。你主子虽没开口,可我瞧的出来,就是怕你挨了鞭子,他才紧赶着到这里来替你说明原委的。”
那岳成忙连连叩首,哽咽道:“多谢皇后娘娘,多谢殿下!”
“不过,那往湖里跳的事,可不能就这么敷衍过去。”文怡皇后责怪道,“这秋日最易着凉受寒,你的身子虽较往日大有进益,但毕竟生的弱,底子薄,况且前次大病之后,便落下这心口疼的毛病,更是比不得一般人,可不能图一时之快便胡作非为,若再落下什么病根可怎么是好。”
启轩笑道:“母后责怪的是。我原是听那神医师傅说,冬日往那湖里跳,冷水刺激皮肤,调动其五脏六腑与那之对抗,能有强健体魄的功效。我于是便亲身试上一试。没想到到惹得母后这般担忧。”
“就算如此,这以毒攻毒的法子也不是人人都试得。”
“母后说的是。另外,”启轩说着起身作揖到,“母后,我今天就是来请旨带那神医师傅去昌平行宫探望大哥,还望母后恩准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