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在拂晓的暗色里摇曳不休,天上摇摇挂了几颗星星,林间寂静如死寂,一双白色靴子踩过发黄的枯叶,手中提着昏暗的灯笼只能勉强看清脚下的方寸之地。
顺着靴子往上看,青色长衫,来人正是千羽,他环顾四周,目光上挑时,俊美的眉眼攒出一丝笑,就在此刻,上方传来林叶相拂的沙沙细响,一道白影暮然从高空急速坠落,他身形往右微微一侧,泠泠剑刃擦过他的发梢牢牢钉在身后的树干上,他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眼睁睁看着从天而降的白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千羽退后一步,靠着身后的树干,语气淡然:“你约我来此,竟是为了杀我?”
清颜冰冷的指尖已经触到他的颈间:“你说过不会骗我。”
他任凭她的手指收紧,自己窒息的喘不过气:“我……我没有骗你……”
“还在说谎。”她的手勒得更紧,“不巧,我看到了你的密函。”
“那是,那是……”他眼帘低垂,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
“怎么不说下去,我给你解释的机会。”她仰头看着他,手稍微松了些。
“我早该料到会有这一天的,动手吧。”他闭上眼睛说道。
手中昏暗的灯笼落地熄灭,漆黑的树林里悄然一片,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半晌,她的手缓缓垂下来,低声哭泣:“我本以为找到了可以把自己放心的交到他手上的人。”蓦然,她冷笑道,“可是世上哪有那样简单的事啊,怎么可能会有人无条件的对一个人好,到头来不过是权衡利弊,彼此利用罢了,呵呵,可笑,我居然相信你,相信你这个皇宫的探子……”
“我没有想要欺骗你,我本来……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也不会相信我的,可是我并没有将所有的事都向母后禀报。”他从未如此不知所措,连说话都变得毫无条理,“我没有告诉母后,我在倾云山,我一直拖延着,就是想要多与你相处一刻,我……”
“够了,不要说了,现在又想编造些什么来欺骗我,从百花谷到倾云山,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告诉我真相,可是你没有。”漆黑的夜,看不清清颜脸上任何表情,只能分辨出的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我……”千羽再也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他摸索着黑暗中的她,一把将她抱进怀里,“清颜,原谅我也有苦衷,我不想失去你。”
他口腔里温热的气息在清颜的耳边颤颤巍巍,清颜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人?该不该放过他?
她混乱的摇头,猛地推开他箍得紧紧的臂膀,撕心裂肺道:“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至于百花谷的事情,该知道的你已经知道,不该知道的,你也休想知道。”
“好,我走。”他咬着牙齿,说着:“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叶千羽对天发誓是真心喜欢你,至少在这一点上从未骗过你。”
清颜跌坐在枯黄的落叶上,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看似空旷开阔的林子里,此刻压抑得很,就像是一间将两人锁起来的小黑屋,能听到对方的说话回音,哭泣的回音,咆哮的回音。
天边陡然出现一道闪电,借着这一丝短暂的光亮,两人的表情才看的清楚,千羽深情的注视着清颜的方向,满脸的愧疚与自责,清颜冷着脸,眼角却是无法自控的泪水。紧接着是轰隆的雷声,眼看狂风就要裹着雨云向下肆虐。
千羽看着单薄的清颜,真想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可是刚抬手就停在了半空里,他知道她此刻定然是讨厌自己的,可是还是忍不住说:“我会立刻走,不会让你不开心,等我回去向母后解释一切,领了处罚。那时我一定再回百花谷找你。”
清颜面对着前方的黑暗,冷冷的说:“不必了,我百花谷不会允许一个心怀不轨的人再进去第二次。我将你带回去已然是我最大的过错了,今日不杀你又是一大过错,往后的日子我会恪守本分,再不会给像你这种人可乘之机。”
又是一声震天动地的雷声,吞噬了清颜字字滴血的话语。她表情冷漠,决绝。
千羽仰头大笑,他没想到清颜竟会如此看待自己,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绝情的话。他本以为她是最能懂自己的人,他嘴角抽动着:“我这种人?你竟然如此绝情吗?好,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这样你满意了吧?”
清颜没有回答,手指却已经深深陷进土里,掌心攥紧了地上厚厚的枯叶,像是用了很大的气力,指甲开始渗出血丝。她抑制着自己不做任何反应,依旧冷漠带笑。
狂风怒吼,掀起地上的枯叶,拍打着空空的枝干,风沙随意穿梭在树林里,豆大的雨滴重重的砸在千羽的脸上,千羽最后看了一眼清颜,拂袖而去。
雨,越来越大,带着深情,带着不舍,带着悲伤,倾斜而下,浸过苦涩的雨滴格外的重,像是高空坠落的石子。
清颜没有看他,任他离去。
大雨落在清颜的头顶,滑落在她苍白的面颊,她神情恍惚,再也忍不住眼泪,她蜷缩着自己单薄的身体,眼泪默默地划过面颊,直至滑进嘴角她尝到了苦涩的咸味,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哭了: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留眼泪?难道只是因为他?不,这是雨水。
她拭去眼角的泪痕,缓缓站起身,偷偷地跟在千羽的身后,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目送着他离去。他走的匆忙,什么都没有带,孤身大雨里奔走。
大雨滂沱里,一个素衣女子,拖着重重的步子偷偷地送他走了好远,好远。
夜尽天明,夜色隐去,大雨未歇,他的大步向前,未有牵挂,她悄悄跟随,未有退却。
雨中蜿蜒的山路一眼望不到头,山间翻涌着浓浓的雾气。他的身影若隐若现,清颜握紧手中的小玉瓶,里面装着百花谷的独门解药,但她终究还是没有送出去。
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毅然决然,头也不回的离开,就那样匆匆离去,没有一丝留恋。
倾云山峦,柏木成荫,白衣女子立于松柏下,发丝凌乱,脸上流淌着成股的雨水,目光停在他离去的方向,很久,很久。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崇山峻岭,消失在延绵不断的群山深处,消失在眼前这大雨中。远方似乎回响着她为他谱的残乐,可惜她没来得及为他谱完。
她抹去脸上的雨水,抬头看着昏暗,深邃的天空,雨滴灌进她的口鼻,她的眼帘缓缓合上,突然向后一抑,重重的倒在深深的泥潭里,素衣变作泥衣,连同苍白的脸颊埋进泥泞的土地里。
恰巧,洹禹出门巡视,这才发现了埋在泥地里的清颜,他扔掉手中的油纸伞,拂去清颜脸上的泥浆,大声呼喊:“清颜师妹,醒醒啊。”
清颜此时已经毫无知觉,昏迷不醒。洹禹吓坏了,急忙抱起清颜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