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半挂枝头,星河璀璨,倒映在河岸,空旷的野地里孤寂一片。花已眠,鸟归巢,岸边的垂柳暗影浮动,涤荡着午夜的清风。
寒月躺在软绵绵的草地上,望着月亮发呆。
“想什么呢,睡不习惯吗?”清颜微闭着眼,轻轻问道。
寒月眨眨眼,月影跌入眼帘:“没有啊,这样的景色还是第一次这么仔细去欣赏,星河灿烂,以天为被,以地为床,人生一大乐事。”
凌龙哼哼道:“乐什么乐,难受死了。”
千羽翻身随意将腿压在凌龙的肚子上,张扬的笑道:“男子汉,连这点苦都受不住?”
凌龙冷哼一声,踢开千羽的腿:“谁说的,我睡着挺好的。”
“好了,将就一晚,明日就到柳州了。”清颜侧身斜卧枕着自己的胳膊面向寒月。
——玉华殿
“陛下,这是欧阳大人的秘密书信。”太监尖锐的声音打断了皇上的思绪。
他缓缓打开信纸,生怕有不好的消息,又急于赶快知晓,从没见过自己如此纠结不安的状态,他双眉微蹙,每一字,每一句,每一行看得仔细。
忽而,看到最后一句赫然写着:灵妃已殁。他的手开始颤抖,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跌坐于地。
他慌了:“为何,这是为何?朕不信,她说过会与朕白头,怎可轻易了断这誓言。”
“陛下,您这是怎么啦?”太监吓坏了,赶忙扶起皇帝。
他用力一甩,几乎是咆哮着:“滚出去,滚。”
太监吓得连忙后退好几步,匆忙掩上房门,退出殿外。
往事如烟,此刻却格外清晰地一幕幕浮现。
回忆的纸页瞬间翻回二十年前的春天。
还是太子的他,因为受不得宫中严格的管束,竟孤身一人偷跑出宫,也正是这一次的任性,才遇上了令他牵挂一生的她。
那个早晨,那个打马而过,那个对的人。
晨起的烟波渺渺于江上,阁楼的窗前,一袭白色纱裙,黑如夜色的长发随意散落肩头,玉指轻挑拨动琴弦,眼神里是平淡的春色熠熠流光,四散飘飞的桃花瓣落入小窗,停在她纤细的指间,像是游戏一般灵动,朱唇轻启衔一片残花,娓娓哼唱着委婉的曲调。
他打马而过,仅仅是一眼就让他忘记了时光,停留于此刻。他以口渴为由,叩开了她的门。
她为他打水,眼中泛出浅浅的微笑,像这样迷路的旅人,百花谷里的人都会热情的帮助他们,为他们送上清澈的甘泉。
只是时光的巧合让他看到她,让她遇见他,不早不晚。两人聊得投缘,他的眼里从此再也容不下任何女子,他喜欢他的纯洁如雪,善良如花,见解独到,若世间女子都如这般见睿智,男子该如何自处。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与她,松下同饮清茶,亭中共谱华章,诗情画意。
而她也是从未遇到过如此有才之士,不论天文地理,琴棋书画,天下大事,他都信手拈来,见解独特,智慧如他。仿佛她一直等待的就是他,在这个恰如其分的时间相遇,甚至相爱。
然而,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美好的如同幻境的时光,总是会有梦醒的时刻,正当他沉迷于诗情画意时,他的父王病危,紧急召他回宫。
她也终于知晓了他的身份,桃花树下他许下诺言:“灵儿,等着我,我定会回来接你,此生决不负你。”
她含羞点头,面若桃花。他将她拥入怀里:“我不会去太久,一定要等我。”
“我等你,不管多久。”她靠着他的胸膛,听着他真诚的心跳。
他带着思念与不舍离开,她守着誓言和思念等待。
一天,两天,一个月,一年,她没有一丝关于他的消息,她变得郁郁寡欢,腰肢清瘦。但依旧不变的是,她仍会日日站在桃花树下,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师父也曾几次劝她放下执念,让她专心医术。但是,由爱而生的执念如同长在心头的一棵树,生根发芽,深入骨髓。
老皇帝驾崩,他平了叛乱,迎娶了羌国公主为皇后,纳了妃子,依旧惦记着与她许下的诺言。
终于在一年后的一个春天,他派了一队人,将她接回宫中。她以为从此再也不会为思念所扰,为执念所困。但一切并非如此,他做了皇帝,有了皇后,娶了妃子。
而她再也不是他的唯一,虽能整日伴他左右,心却似隔着千山万水。她不明白,为何自己一个与世无争的淡泊之人,竟也会变得如此患得患失,担惊受怕。
也许一切都是错误,错误的时间遇见他,错误的感觉爱上他,自从遇见他一切都是错。
他再也不会如往日那般,陪她赏月,陪她写诗,伴她抚琴。他整日忙于政务,忙于她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再也不是自己的夫君而是天下的君王。
她越发看不透他,君临天下的他,身上始终笼罩着难以捉摸的色彩,就连自己也渐渐同这宫中其他妃子一般,整日只为盼他一个眼神。
她越来越讨厌这样的自己,讨厌若笼中鸟雀般的禁锢,她本不是这样的女子,她闲若浮游,淡若梅花,不该是着牢笼中的金丝雀。即使她是所有妃子中最得宠的那一个。
南宫灵整日活在阴影中,活的不明不白,直到她为皇帝生下公主,直到她与他一同出游,遭人追杀,直至今日的阴阳两隔,经历了这么多,或许到死的那一刻,她仍没有看透过他。
而南宫灵心中的种种疑惑,他却是不知的,自从做了皇帝,他一直勤于政务,每每看到灵妃的微笑,他就疲惫全无。她就像是自己的一剂灵丹妙药,只要看到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安心与放松。
也正是因为她,他才改变了自己一贯高高在上的跋扈作风,变得谦逊,更愿意听取臣子的建议,他想要做的更好。
可惜,他一直不知道,女人要的是一个爱她的夫君,一个可以互相依偎的肩膀,一个能给自己安全感的人,一个能与自己白头偕老的普通人,并不是什么君临天下的帝王。
自从灵妃被人劫持下落不明那日起,这玉华大殿也变得清冷寂寞了,自己一个人常常在此待到深夜,也不愿睡去,他在等她,等那个为自己焚香研磨,烹茶温酒,嘘寒问暖的灵妃。
而今却是连心中的最后一点等待也化为泡影了。
他攥紧手中的信,捶打着胸脯:“为何,为何,上天连朕最后的一点心愿都要无情的掠夺,就算再也见不到了,至少,至少让她好好活着。”
偌大的玉华殿内,只有他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哭的一塌糊涂,此刻的他再也不是什么君临天下的王,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玉坤殿
玉坤殿内,皇后刚刚沐浴完毕,随意披着华衣,面色红润,神清气爽,闲坐铜镜前描眉,艳丽,妩媚。牙齿里狠狠咬出几个字:“终于死了。”
乐露轻轻的替她梳着一头长发:“恭喜皇后。”
她对着镜子冷哼一声:“有什么可喜的,那个孽种还没找到。一样是祸害。”
“是,沈天鹤已经再找了。”
她缓缓放下眉笔,冷冷道:“沈天鹤最近做事太拖沓了,那欧阳若谷至今还活着。”
“是他们办事不利。”
“都是些废物,还是要借他人之手才利索。”她无端阴冷的笑,令人胆寒:“我要让他后悔,我要让他痛不欲生。”
更深露珠,孤月高悬,偶尔一两声虫鸣,这高大、坚固如同一座精致华丽的牢笼一样的宫殿里锁着两个人的执念,一个痴痴的思念,一个恨恨的怨念。
恩恩怨怨,纠纠缠缠,终是害了他人苦了自己。
胆小之人往往躲在为自己修筑的牢笼里,以为最是安全,却浑然不知这笼子隔断了所有,更隔断了真心爱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