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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闹吧，闹吧，兄弟！
孟子先生正襟危坐，口若悬河。
“上次课的内容都掌握了吗？”老师问。
“掌——握——了。”回答的声音参差不齐。
“那么，我来问一下。我们讲的是礼制，依礼，天子和诸侯、卿大夫等，可以有几个女人？”
同学甲朗声答道：“按照礼制，周天子可以娶女十二人，一人为王后，其余为妾；诸侯可以娶女九人，一妻八妾；卿大夫一妻二妾；士一妻一妾。”
“嗯，回答得不错，加十分。”老师灵机一动，忽然想考考学生们的自主发挥能力，于是问了一个没有讲到的问题：
“礼制虽然如此，可很多诸侯，毫无礼法，不讲礼制，搞得乌烟瘴气。哪位同学能举个例子呢？”孟子问。
同学们一片交头接耳，这问题问得有点意外，不过难不住同学丙：“一个典型，自然是齐襄公。此人有九妃、六嫔，还有小妾数千……”
他还没说完，我们的问题就来了：同学乙去哪儿了呢？
嘿嘿，开个玩笑。
他的确被打断了，因为同学们一谈到这类话题就兴奋，教室里炸开了锅：“这个齐襄公，他不仅这么多妻妾，他还、他还还还还染指了那谁！……”“那谁啊？”“他妹啊！”“你妹！”
局势眼看要失控，孟子老师连忙喊停：“此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下面我们正经讲课。”
好吧，前面的内容，的确有点不正经。
“今天要讲的呢，还是关于我们大周礼制。为了避免大家打瞌睡，为师还是先讲个小故事吧！”
下面就是孟子老师讲的小故事。
周礼虽然对妻妾数量有明确的规定，但上梁不正下梁歪，天子、诸侯都不遵守规矩，何况庶民呢？
一般情况，庶人只娶一个妻子，但这并没有严格限制。只要你有钱，也可以纳妾。问题是，妻妾需要供养，没钱，上哪儿去那么多老婆去？
可有人偏不信这个邪。家庭条件一般，还娶了一妻一妾，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
日子虽然过的紧巴，丈夫却经常出去“应酬”，回到家，嘴巴油光锃亮，就跟妻妾海侃：“今天老子又和那谁谁谁一块吃饭了！”老婆们一听，钦佩加崇敬：和咱老公吃饭的，都是达官显贵啊！
可是，为什么他老是自己出去吃，不带老婆们开开洋荤呢？老婆们央告加怀疑，老公自然会用“你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怎么带的出门啊”之类的搪塞。
终于有一天，大老婆憋不住了，决定暗中侦察一番。
怎么侦察呢？和今天的正房们对付小三一个套路：跟踪。
老公再次出门应酬，后面不远不近的地方，跟了一个尾巴——他老婆。那时候女人还没开始裹脚，步子快着呢，完全跟得上。
出门的时候，老婆就在想：这厮会去哪家酒店呢？五星级还是四星级？请客的是为大夫还是卿？至少也是个士吧？
一路走，她一路想象着，咱老公这么有社会地位、这么有身份，人们见了他，都改点头哈腰的吧？
一路走，她一路失望了：整个城里，从东到西，从西到东，人来人往，没有一个和她老公打招呼、交谈的！
越追踪，越困惑，古代城市小，没多久，眼看就要出城了。这是要去哪儿呀？慢慢的，可就到了荒郊野外了；渐渐的，居然看见一片坟头了……
惊心的一幕出现了：她老公走到一个祭奠先人的粉前，“大哥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滚！现任还没吃完呢。”
她老公于是走到另一个祭奠者面前：“给点吃的吧，先人吃剩的就行。”
这回，成功了。冷鱼冷肉，固然是冷的，也是肉啊！满嘴流油。
“老娘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可自己在家里没地位啊，不敢上前抢食儿。大老婆只好偷偷回家，和小老婆一块，抱头痛哭。“这辈子，咱们还指望老公给咱们买方买车呢，现在看，是不可能了！”
家里的一幕，老公自然不知道，酒足饭饱，晃着肚子回到家，依然对老婆们指指点点：“咋样咋样，你们的老公我，很能吧？”
孟老师的故事精彩，学生们听得入神。最后，孟子先生问了一句：“那么问题来了，这个吃人祭品的老公，是哪里人呢？”
同学们异口同声：“自然是齐、国、人！”随之而来的，是哄堂大笑。
取笑齐人，是不少鲁人每天的必修课。孟子是鲁国人的杰出代表，也是取笑齐人的杰出代表。刚才这个故事，就被收入了《孟子》一书。
既然是故事，就难辨真假；但里面对“齐人有一妻一妾者”的辛辣讽刺，却体现了高贵而执拗的鲁国人对齐人的一种常见态度。
这种态度，仅仅是因为鲁国人的偏见吗？也不全是。从出身上对比，齐国显然要比鲁国差了很多。
齐国的创始人姜太公，祖上虽然也风风光光，还曾辅佐过大禹治水，夏朝的时候也有过封地，但和姬伯禽这种正宗王室的金枝玉叶，可就差远了去了。
姜太公固然也曾“传说”自己是神农炎帝的后裔，但传说毕竟是传说，不像周公，周文王之子，正宗王室传人。既然地位比人家低、身份不如人家，就有了一个好处：务实。山东人至今还继承了姜太公这个特点，你说咱地位地咋啦？身份卑微又怎样？咱扎扎实实干呗，总有出头的一天。
因为务实，姜太公治理齐国，就有了三大方针：尚功、尚利、尚贤——有功绩的，老姜提拔；能创造利益的，老姜重用；有贤德的，老姜重视。
老姜忽视的是什么呢？身份，地位，出身。这些都不重要。我的目的是治理好国家，所以，忽略出身，忽略血统。
鲁国就不同了。自身血统高贵，难免傲视天下。《汉书·地理志》记载，周公和姜太公这老哥俩还有过一次对话。姜太公封齐，周公大概有点要送行的意思，几乎小酒一喝，俩人话就多了。周公就问，你去齐，打算怎么治理这个封地呢？
姜老头想了想，说：“举贤而上功。”他的理念一直很务实，包括辅佐周文王、周武王，都是如此，属于“务实治国派”。
“举贤而上功”，按现代的理解，贤，可以理解为“贤能”；“功”可以理解为功绩。这都没错。不过，如果严格按照古文字的解释，没这么简单。姜老头的回答，是很有魄力，甚至很有点石破天惊的。
首先要说的“贤”的本意。仔细看看这个“贤”字，下面是个“贝”字。懂点文字常识的都知道，带“贝”字的，一般和金钱有关。其实“贤”字的本意，还真的和钱财有关。《说文解字》解释“贤”字的本意是：“贤，多财也。”本意是“多财”，后来引申了一下，“凡多皆曰贤”。创造的东西多，你就叫“贤”。
所以，姜老头说“举贤”，周公完全可以理解为：谁能给我创造更多的财富，我就让他当官，为我治国。
那么“上功”呢？“功”，《说文解字》解释其含义为“以劳定国也”，很有点按劳分配的意思。拿赵本山的话来说，就是“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你能力什么功劳，我就让你当什么官，功绩决定地位；杜拉拉升不升职，关系说了不算，出身说了不算，业绩说了算。
怎么样？姜老头的观点很符合现代企业管理理念吧？不过，在那个时代，可是有点太超前了。
听到姜老头的回答，周公毫不客气，指出这种“功利性”治国方略的风险：“后世必有劫杀之君！”[i]
预测得真准！齐国后来不仅被劫杀的君主不少，就连君位也被田氏取代了。
周公治国的路子，是“正统”之路，选拔人才，一定要“根红苗正”，上查祖宗八代，看看有无犯罪记录、家里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之类的才行。您说举贤任能，德能勤绩廉轮番考核一遍，那倒也不错，可万一这小子对我大周有二心呢？那样的人，越有才能、武功，岂不越可怕？
周公想的是这个，可又没法直说，毕竟，姜老头说“举贤任能治国”，你能说有错吗？没错，必须没错。要不然，大政方针就错了。
周公的回答大概不会让老姜高兴，气氛有点尴尬，姜老头于是打破沉默，问周公：您不是也封了鲁地吗？您打算如何治理鲁国呢？
周公心想，正想给你修正一下你的治国方针呢，机会来了。于是回答：“尊尊而亲亲。”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就是尊重应该尊重的，亲近应该亲近的。说白了，就是你要建立一种等级秩序，建立礼节。该尊重的人，比如身份高贵的，你就去尊重他；不该尊重的，比如一个人虽然很有能力（像韩信这种受过胯下之辱的人），但地位、身份低贱，你就不应该尊重、重用他。
周公倡导的，本质是建立一种封建秩序，这种秩序不能随便破坏。你不能因为一个人很有才能、武功，就忽略他的身份考察，一定要查到他的祖宗十八代。出身不好的人，坚决不能重用，不能提拔。
姜子牙嘿嘿一笑，也没客气，指出了这一治国理念的弱点：“鲁从此弱矣！”您这个理念倒是不错，可整天讲究血统、继承，缺乏创新力、开拓力，国家是不可能强大的！
回答正确。后来的鲁国的确如此。
从对话来看，两人的治国理念有着很大差异。这种差异，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齐鲁两国。齐人更务实，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谁有本事谁干；鲁人更重视血统，是骡子是马不靠遛，靠回家问妈。
这两种理念也影响到了文化层面。我们平常说齐鲁文化，事实上齐文化和鲁文化是有很大区别，甚至有某种对立的。鲁文化的代表是孔子，凸现了博大精深的中原文化；齐文化则可以认为是一种海洋、商业文化，体现的是海洋文明。拿纪连海的话来说，鲁文化固守传统、强调原则、坚守信念，体现了一种责任感和道义感；齐文化则形成了一种开放进取、崇尚功利、善权变、富幻想的文化传统。[ii]
不管后来如何发展，鲁国事实上都成了周礼的继承者。无论国家大事，还是私人会面、私下场合，鲁人都非常重视礼，“君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礼不定。”儒学之所以在鲁国发端，几乎是一种必然，因为它有周礼、周学的土壤。
正统归正统，血统、礼节又不能当饭吃，所以，当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治国方针得以落实，齐国和鲁国的差距就体现出来了。鲁人越来越自豪也越来越穷困，齐人越来越卑贱却越来越富裕、强大。鲁人自恃有“文化范儿”，瞧不起自己的邻居。尤其是，尤其是自己越来越穷、齐国却越来越富之后，就更瞧不起了。
两家人就闹矛盾了。不闹也不可能啊。就跟俩街坊似的，一个贵族血统的破落户，整天瞅鸡鸡不顺眼、瞪牛牛不好看的，他能看得上成了暴发户的邻居吗？
齐国还偏偏就是个暴发户，认真好学爱琢磨，一不小心成了东方第一大国，西秦东齐，就算到了秦统一六国之前，齐国的势力依然还是可以与大秦国抗衡的。您想想，这么雄厚的实力，他能瞧得上身边那个贵族血统的穷小子吗？
所以啊，齐和鲁这哥俩，虽然表面和和气气，内心有时候还是疙疙瘩瘩的。有的时候也打点仗，斗点嘴，这倒也正常。尤其是嘴仗，那是经常打的，比如孟子同志的“齐东野人之语”等等。
但不管怎么说，鲁国是人们敬仰的周公的后人主政，又出了圣人孔子和亚圣孟子，齐鲁之地、孔孟之乡，把山东简称为“鲁”，也是很有道理的。毕竟，周公、孔子、孟子这三人往那儿一站，那就是一超级文化范儿。整个中国历史，论文化，论影响，谁敢大大咧咧说自己在他们之上？恐怕没有。
所以，山东简称“鲁”，恐怕不仅仅是一种地理上的考虑，而是一种文化上的考虑。如果仅从地理、历史的层面考虑，恐怕山东更应该简称“齐”，因为无论地理位置还是历史影响，齐都在鲁之上。
以上这些，基本属于闲扯。齐鲁大地亲如一家，和谐共存，叫齐叫鲁有什么打紧？作为淄博人，一定要尊重鲁文化。咱不搞“血统论”，尊重鲁文化不是因为它有什么大周血统，而是因为它确实很好地成了一个文化的传承者。我们现在能看到的西周历史，很大一部分史料来源于孔子编纂的《春秋》，而这部《春秋》，就是按照鲁国公的年号编排的。
至于齐国嘛……孔子他老人家就没这么费心了。所以，鲁文化保留下来的资料，明显要比齐文化多。要怪啊，就怪咱们的姜太公光知道打仗、管仲光知道挣钱，没怎么关心文化产业啊。
说了这么多，我的意思是，山东简称鲁就简称鲁，认了吧！反正改也改不过来了，呵呵。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齐国显然是辉煌的。在历史上，齐人显然是备受尊重的。这种尊重，甚至一直持续到秦统一六国之前。不把那五个国家都灭了，强大的秦国还真不敢把齐国怎么着；秦国一直还是对齐国心存敬畏的。那时候的齐国就是一头睡狮，实力雄厚，独霸一方，每天看着别的国家被秦国一个个消灭，自己觉得高枕无忧、其乐融融，直到有一天秦兵兵临城下，两个月内强大的齐国瞬间崩塌，西向投降。(小说《齐国那些事儿》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