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直率显然让他有几分吃惊,也让他略微显得有几分不悦,最终他又一脸的不解,略带着严肃的神情对我说,小伙子,看得出来,你倒是一个固执而又诚实的爱花之人呢。
我听得出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戏谑的味道,我不在意,我的行为本身就有戏谑的成分。
也不是的。我说,我只是一个人在这城里过年,感到孤独。前天看到你家的腊梅,觉得漂亮,想剪一支回去,插在瓶子里。有一点心血来潮,打扰您了,叔叔。
我这一次说得倒十分诚恳,没有半点的轻慢与忸怩作态。
怎么不回家过年呢?他关切地问。
他从关心事件本身到关心起我这个人来,倒让我觉得有几分受宠若惊。
我在等人?我说得简洁明了。
等人?哦——他若有所悟地应了一声,似乎看出其中的不同寻常。
其实哪件事又是寻常事呢?我在心里说,没有说出口,只是用微笑作为回应。
看样你是想要一枝腊梅了?他看我不时地瞄着那株腊梅,看透了我的心思,带着得意又轻松的神情。
是的,我感激地笑着,为被他看透心思而高兴,我从他的神情知道成功的几率,便说,我只要那一支指向我住的方向的那支腊梅,一支,只要一支就够了。
你住在东边涂岭?他问。
是的。我在“我们的”公司总部上班。我说。
那我们还是邻居了。他笑容可掬地说。
他的话让我觉得十分亲切,一下子拉近了许多距离。
因为我一般早起晚归,没有看过叔叔,挺眼生。我笑着说。
你倒是挺实在的。年轻人!他点了点头,说,我就是喜欢实在的年轻人,好,就送你一支。不过,拿走之前,可要回答我几个小问题。
轮到我意外了,看来这个主人叔叔也与我有点相像,有时也有点不着调儿。
爸!你怎么这样,罗不罗嗦?门后传出一个女子挑着舌头清脆的责备声,有点的娇嗔的样子。
她从开了一半的铁门后走出来,站在他身边,朝气蓬勃的样子,与父亲的稳重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件休闲羽绒背心套在高领蓝毛衣上,下着一条牛仔裤,再下面是一双白色运动鞋。我想刚才接电话的可能就是她了。
我朝她点点头,歉意地笑笑,说,没什么,反正现在放假了,不上班,没事了,聊聊也好,再做一回小学生;在叔叔面前,可不就是一个小学生嘛。
我说完像卸下背了一年的重担,想到那枝腊梅唾手可得,不禁增长的几分自信。
好。他顿了顿,似乎也想了想,说,你既然要腊梅,我就以腊梅出题。
他搓着手走下一步,看着腊梅沉思着,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题目来考我,既不能过难,让我望而却步,又不能过易,让我轻松过关。
我只得装着气定神闲,看着此刻门前他全让给女儿的空间,并趁他思考的时间仔细打量她,并不是完全不把他的问题放在心上,不是不重视,而是不轻视,我喜欢在压力面前有一副坦然的心态。
她,大约二十岁的样子,此时两手正插在牛仔裤口袋里,脸上依旧写着责备和纯真。她当然没有注意我,而是在看花园中的花朵,她脑后的马尾巴一动一动地晃动着,简单而随意。很显然,她没有注意到我;就像我,如果不是因为她父亲的提问,我也不会注意她一样。我知道,对于她来说,我不比她家花园里的任何一株花更能吸引她,尽管她可能从来没有关注过花园里有过什么花。
看得出你是个读书人。我们就出一些高雅的。他啧啧嘴说,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读书人谈不上,叔叔。我谦虚地说,这年头谁都受过完整的教育,我,也只是前几年在南园边上读完了本科,又在这坐底蕴深厚的城市生活了五年罢了,耳濡目染,对梅花多多少少还了解一些。
我之所以没有说出自己的学校,实在是因为与南园比,差距太大,而自己又作为一个不文不理专业的学生,能答上他的问题难度可能也太大,我是在为自己留有退路。如果说还能够有一点自信,那是因为和她在南园的日子,多多少少受教了许多,没事的时候,还跑到那些感兴趣的教室听一下午的课,偶尔还会就不解的感兴趣的话题向教授们讨教。要说我的野心,实在有点放肆,就是和她一起走进一个绿篱围成的院子时,看到一个黑底红字的“现当代文学研究所”木牌,我向她夸下海口说:“将来,我就到这里来工作。”当时,她是相信的,现在,你还相信吗?还是会当作一个天下最可笑的笑话来看待?
哦?他应了一声,接着便脱口而出第一个问题:你知道腊梅为什么叫腊梅?
这个问题他好像深思熟虑了,而我,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这时也转过脸来,一脸思考状,好像也期待着我的答案。
我略一沉思,打算作模糊应答,心想能蒙就蒙过去。
我想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它的花色,有蜡烛的质地;二是它一般开在寒冬腊月。好像前几年的《新华字典》还对它的名字重新作过修订,倒底是哪一个字不是十分确切,但我想应该还是腊月的腊吧。
很好。听了我的回答,他倒是为我松了一口气,有些释然地说,第一个问题答得非常好,信息量很大,也准确,我得给你加十分。
他学着电视主持人的语气说。
我轻松地笑了,看得出,我的回答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时,我看见他女儿的嘴角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尽管她自己可能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你可知道腊梅的别名?他有点乘胜追击的意思,因为这个问题对我而言确实有些难,过于专业,与第一个问题相比明显也更高一个层次,不是我模模糊糊就能轻松混过关的。
但想到他刚才对我第一个答案的肯定,我便灵机一动,说:腊梅应当也可以叫作蜡梅,前一个是腊月的腊,后一个是蜡烛的蜡。因为既然字典作了修订,肯定是有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叫法。
没有了?他问,很短促。
没有了。我答,很干脆。
他略作沉思,笑道,你有几分狡猾。
我看她也笑了,于是,我,也笑了。
叔叔接着换了一副教训人的神情说,第二个问题马马虎虎过关。不过我要告诉你,腊梅又叫蜡梅、黄梅花、金梅、九英梅。自古以来,腊梅在中国一直有很高的评价,被称为“一品九命盟花主”呢。
他一连串说了很多,我听得不是太清楚。
那第三个问题——腊梅的花语是什么?
花语?我不解地问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我看看她,似乎想从她那儿得到些暗示,可是此时,她的脸上倒是换上不屑一顾的神情。
喔,花语,这是专业术语。他解释道,也就是该花的含义。比如说,你们年轻人用红玫瑰表示爱情啦,等等。他说完,抿着嘴,点着头,书写着一串省略号。
腊梅开在腊月,应该表示坚强吧?我不自信地说道。
听我了的回答,他似乎有些失望,摇了摇头。
这一次,她是浅浅地笑了一笑。
反正不可能是足球里的黄牌警告。我是无可奈何黔驴技穷了,只得笑着说,我不太清楚。
我的坦诚倒是把他们两人都给逗笑了。
我是实话实说。我有些窘,脸上有些发热,拿剪刀的手有点出汗,但我依然强调着。
对对对。他仍然笑,连用三个字为我解着围,然后正色道,腊梅——表示“慈爱之心”。
哦。我如梦初醒地应了一声。
而她,似乎也豁然开朗。
这时路边走过的人们,不时向我们投来不解的目光。
不过没什么。他说,三个问题基本答上了两个。成绩很好。我再出两个附加题,行不行?
我除了傻笑,憨笑,还能说什么?
爸,你太得寸近尺了吧?她笑着批评她爸,倒是没有刚才的责备味道。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