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梦都与杭州有关,都与西湖有关,都与诗词有关,都与树叶有关,都与男女有关。在那风情成种的宋代,爱,原来也如此风华绝代。忽然,让人生出梁寅般的慨叹,不同的境遇,就会生出不同的情感,而此时,我想到的便是:人生就是一场相遇,也是一次离别。
看看灰色翻盖手机的方屏,已是第二天的七点十八分。我揉揉眼,坐了起来,直了直身子,原来不小心又躺在椅子上睡了一整夜,这倒是少的事。音乐还在余音绕梁地放着,取暖器还在孜孜不倦地烧着。屋里温腾腾的,红色大理石桌面也像蒙了一层薄纱,用手指在上面能写出一行行字,再也不像平常那样冰冷。我能感受到,整个屋里的气息显得有些厚重。
我实在懒得起来,看着窗帘,被那布匹过滤过的早晨的光线,也有些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地泛着白色,但并不鲜明,还夹杂着几丝灰暗。心情很少这样的平和。江南的冬天总有些与众不同,这个时候才能体会几分:说冷不冷,却又有几分寒意;中午时分说热不热,却又能感受几分暖情。这种感受如果一定要用恋爱来比喻,到底是初恋还是热恋,我经历过,但却分不清。
也许这本是一件很难分清的事情。心想,不论分清分不清,也不论天气如何,反正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应该会发生点什么。我抬头关了音乐,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像空气一下子全落到地面一样,空空的,似乎只剩下我一个人,生活在真空中一般,仿佛有一张洁白如雪的纸平铺在我的身下,好像有阳光,好像有鸟鸣,好像有鲜花,好像有草地,好像有小溪……
用我自己的话说:一个人居住在外常常会产生一些意外。如果是心情好的时候,即使当你看到水流到撒满洗衣粉的脏衣服上,闻着那清香的化学气味,当水声突然一停,你眼中的衣服在水里渐渐舒展,你看到的盆、水和衣服,瞬间像一朵蓝色的睡莲,在你人工造就的湖里渐次开放。这会是一个多么美丽的早晨,一次多么迷人的邂逅,你会感到欣赏洗脏衣服的时刻也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而当心情坏的时候,你看到的任何东西都可能碍着你的眼。
我笑笑自己的错觉,听窗外阵阵稀稀拉拉的鸟鸣,一声呼着另一声,而另一声半天才回应,让早晨有些空洞。难道鸟类也有春节?我突然有这样的想法。也许有吧,不然它们何苦千里迢迢成群结队餐风饮露地迁徙,难道也是忙着春运,趁着南下北上的气流?我想是的,候鸟是属于温暖的,而留下来的大抵都是些小麻雀在抵抗着冬天。
我想自己就有点像留下来过冬的小麻雀,孤孤零零,跳跳跃跃,在地上抬首低头,寻寻觅觅,寻找一颗杂伴在沙里的草籽充饥。但转念一想,我似乎连麻雀都不如呢。它们尚且成双成对,成群结队,而我却是茕茕孑立,不想也罢。转而想到那株腊梅,似乎是今天最要紧的事,下定决心今天一定把它取回家。
外面响起一阵“叭哒叭哒”的脚步声,晨练的人们已经从丘陵上经过,回家吃早饭了。看得出时间已经不早,我立刻把牙具放到洗脸盆里,端着盆在热水器下等些水,又把被取暖器烘干的毛巾甩到肩上,开门去外面的老压井下洗漱。
我喜欢到外面洗漱,不爱用那被漂白过的自来水,虚虚假假的,时浊时清,时急时缓,哪里还有水的样子。老梧桐外侧的下坡石径上,人们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有肩头反扣一件御寒的毛衣,满是运动的朝气与活力。这时候再看看天,灰蒙蒙的,不是太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难道刚才的光线是一时的错觉?
雪,在南方可是少得一见。一年到头,至多次把次的样子,大也不大,有时落地即刻融化,只是留下点冬天的意境与情调。不像北方,一下就是两三天,纷纷扬扬,迷迷离离,一家人在火炉旁找些乐子,也是一大趣事。雪后初霁,那可是一派迷人的风景。就是平时那些不起眼的歪脖子的槐树,在雪后,也是别有一番绰约的风姿。就在出行,也要慎重选择时间,比如早晚,寒气重,比如中午,道路烂。
我一边洗漱一边想像着北方的雪景。洗毕,机车看我不上班也闹起了罢工,怎么发动也没有反应,全是一副空挡的样子,看来,江南的冬天要动真格的了。我严了严风衣和围巾,拿起昨晚带回的那把剪刀,笼在右面的口袋里,准备步行到龙蟠路上找饭吃。晃晃悠悠,风不时吹起我风衣的衣角,我边走边想,是晚上去偷一支,做一回**大盗呢,还是光明正大地登门讨要?权衡再三,还是先去讨要再说吧。如果失败再偷也不迟,毕竟腊梅不是俗物,容不得我来玷污。
还没到那家小花园,我便远远地仔细地打量着那家两层楼的小别墅。青色院墙,房白瓦碧,银灰色的玻璃窗,茶色的玻璃,临路的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窗帘的颜色。面东的阳台全部都封了起来,看不到里面的人影。面南的墙壁上满是爬山虎的枯藤,还零星地挂着几片发黄的变了形的叶片,把一整面白墙衬得十分分明。庭院深深,寂静无声。
我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像一个看风水的先生,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一切。三米来宽的深褐色自动门边上,装有接听电话。门下边一条碎石铺成的小路向院内延伸过去。这是这一带别墅的典型装饰。门两边是两个分别有五十平方米左右的小花园,仿古城砖垒成的半高花墙。
东面的花园正中有一株大概生有两三年的腊梅,长得十分泼辣,没有修剪过的痕迹。我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侧向东南的那枝正指着我住的地方,有点卓尔不群的风范;顶端打了一个比小手指头小一些的摇摇欲坠的骨朵;向下十几厘米的弯曲处一大丛花朵围在一起,开得很热闹,没有很长的侧枝;再往下便是小指般粗细的长枝,只在中间部分开了几个零星的花朵。它符合我的审美标准。我想我的诚心一定能打动主人。
定下心来,我才注意到那株腊梅的周围还有几棵木本的花,应该叫树,或者叫花树,但大都不起眼,还没有那些套着塑料袋的看不出是什么的花草引人注目。
西边的花园中间是一株苍老的白梅,已经有些败的迹像,像一个久经风霜的女子,年老而色衰,虽有风韵却点不起热情,我并不喜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