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汗出门,有点酒足饭饱的样子,而她,还是紧了紧外套,把衣领竖起来,把手插进口袋。
冷吗?我问。
有点。她答。
到我们公司看看,如何?
到你们公司参观,可以。
绕一个圈子,我们来到公司门前,墙上很大的标牌,此时闪着光,透露着一种大气,尤其是“我们的”三个家,尤其突出,给人一种亲切感,此时也给我一点颜面。标牌下面是一个江南典型的装饰花坛,小小的园林样子,借着传达室斜射过来的灯光,能看到里面的石头和竹子,以及水上的浮萍和蒲苇。至于水里的锦鱼,一定一丛丛躲在水草里。下面大理石围栏此时泛着寒光,不清晰,灰灰的,几乎看不出质地。
她一边专注地看着,一边点头随我往里走。
过传达室,我朝里面笑笑点点头。两个保安也从取暖器上抬起头来,见是我,也笑笑。见我身边有人,站起身很警觉地看了看,见是美女,朝我诡异地笑了笑。我进去拿钥匙,小声提醒他们说,这是我的朋友,刚认识的,她家可有一个大公司,来我们公司参加的。
两人听了都撇了撇嘴,我发觉自己的提醒显得多余,怎么越解释越让自己说不清。
领她来到红外线门前,感应灯亮了,玻璃门退向一边。地上是乳白色的高档地砖,迎面照壁的红底板绒上镶着一行金色的欢迎标语,再后面是透明的玻璃,映着外面的竹和树,此时正在风里枝影摇曳,妩媚多姿。
一楼是生产部。我向她解释道。我们在工业园区还有一个生产车间,这里主要是研发和洽谈的办公场所,也有近百号人呢。
还不错,气氛很好,有点文化品位。她在行地点评道。
我心想这些硬件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便领着她向楼上去。感应灯次第亮起,照着两边梯道里的文化宣传牌,实际上都是人力资源部打造的一些寻常不过的标语,并没有什么标新立异的内容。
二楼,主要是人力资源部和财务部。我向她介绍那黑黑的过道,没有让她停留的意思。
她轻轻地应了一声,就一同随我上三楼。
我拿着钥匙开了办公室的门,拿一个钥匙盘子晃晃当当地出来。我先从钥匙盘上找出我们的信息部的钥匙,把门打开,开了灯,三大间办公室一下子灯火通明,十几个淡蓝色的小隔断划出一个个独立空间。因为没开空调,此时办公室里冷冷清清。
我领她走到我的桌子前,一排杂书,还有张黄色的便笺纸,一个黑色的笔筒,里面铅笔、钢笔、圆珠笔应有尽有。她低下身子看了看我的书,感慨道,你看的书蛮杂的嘛。
我一无所长,才要博采众长。我开玩笑地应道。
她起身时,我还把暗板拉出来,让她看看我的三星办公小电脑。然后,又轻轻地推了进去。
呵,条件很不错。她啧啧赞叹道。
哎,每人都一样。我说。走,我带你去看看陈列室。
关了门,我找出陈列室的钥匙,边开门边说,再东边就是副总和总经理、董事长的办公室。
你们和老板们一个楼层,待遇不低呀。她说。
办公室和信息部在我们公司里,还是两个重要的部门。我边开门边说。
门开了,我开了门灯,已经可以大体看出里面装璜的豪华。
推开里面一道玻璃门,展厅四周的壁灯、牛眼射灯全都亮了起来,把迎门的荣誉墙照得金碧辉煌。而里面一长排透明的衣柜,从四面都可以看到里面的衣服,真可谓琳琅满目,加上地板与天花板的反光,让她不由“哇”地叫一声。
这是公司近年来在各类时装节上获得的荣誉。我指着一座座奖杯、证书对她说。
了不起,不进来不知道,看了吓一跳。她赞叹道,还用手在一只半人高的水晶杯上轻轻抚摸着,手过之处,留下一道道纤细、温热的指痕。
这面都是我们的主打品牌。我指着那一长排透明衣柜说。应当说各个时期、各个款式的都有,还算比较全吧。
走,带你去看看我去年主推的款式:梅花三弄。
我领着她,向中间走。她蹑手蹑脚,扭着头慢慢地走着,目不暇接,仿佛一个小家碧玉。
喏,就是这一个系列,我提醒她,她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过脸看着面前射灯下的三件旗袍,蓝、白、红三个色系,短、中、长三个款式;每一件上点缀梅花;每一处纽扣,都是梅花扣;每一道镶边,做工都极其考究。
她凑近细看,惊叹道,你哪来的这般创新?实足的民国风!光是名字起得就好:梅花三弄。亏你想得出!哎,你是怎么想得出的?
我呵呵地笑了,说,没什么,偶尔瞎想的,主要是平时乱看乱想,再加上对文化比较感兴趣。所以我的设计,都与人有关。比如,“我们的”公司名称,我是从大众认同这个角度出发的。比如“梅花三弄”,本来是一首古曲的名字,但考虑到它正好能结合地域文化特点,又符合女性妖娆妩媚的特征,我就用了这个做牌子,效果还不错。也许跟我一直以来关注梅花,关注吴梅村不无关系。你瞧,我还亲自到过他的老家呢,虽然也没见着什么,但那种感觉那种态度不一样。
有道理。
她由赞叹衣服到开始赞叹我,让我激动得有些飘飘然。平时,我很少带客户到这里来,更少向别人介绍自己的作品,应当说,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难免有几分激动。更何况,晚上在灯下看,这一个系列更别有一番韵味。
说实话,这款衣服的设计,还真得感谢吴梅村,正是研究他,才对梅花有更多的认识,说得不好听一点,我是中了一种病。我说。
梅病?她接话道。
本来想说中了梅毒,却怕她理解岔了,听她一说,倒是觉得恰当,便应道:对对对,梅病。而我,如果把这个词倒过来读,简直成了我,病梅一个。
爱梅成痴,说得就是这种境界。你应当达到了。她摸着衣服赞叹道。
怎么样?我送一套可以吧?我问。
送给谁?给我?太早了吧?她惊叹道。
你?不合适。我准备为阿姨包装一个系列,如何?我问。
太奢侈了吧?我妈能乐疯了!她继续惊叹道。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我开玩笑地说。
你,你竟然居心不良?她转过脸狠狠地瞪我。
……
小小的一个展厅,她参观了近一个多小时,而我,只能跟在她后面,不停地为她的惊叹作出解释。
回来的路上,她让我给她讲吴梅村。(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