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说。
我点点头,头也不转对她说,你只需要看看我前面有没有人就行,其他的你不用说。
没问题。
我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把自己装扮成一头蒙了眼睛的驴子,向前几步,走到台阶前,我能听到她紧贴着我身体的脚步声。蒙起眼,听得倒更是清晰,仿佛离耳朵也近了许多。
小心台阶。她急促地提醒道。
没事。我说,你只须看着人,其他的你不用说。
哦。她像犯了错。
我可以想像她走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举着手、如履薄冰的样子。
我拾级而上,两个台阶,如履平地,右脚左脚,两步之后,我仿佛能看到面前黄色金属板镶边的透明玻璃门。又向前走了两小步,右手半伸,抓住门上那只长长的方把手。刚拉开,就传出女服务员“欢迎光临!”的招呼声,继而是惊叹声,继而一个女孩子认出我来,笑起来说道,原来是三哥,怎么今天改了行头,差点认不出来了。
本来她还想多说两句,见我身后有个女生,收住了话。
我点头,脸上的笑被围巾遮了起来。我估计她已经进来,便放了门把手,被一个力量接了去,然后,我计算着脚下的脚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然后左转,两步,再右转,一步,扶椅,坐下,吁出一口气,心想没有丢人,更应该感谢没有其他客人打扰我的行程。我没有立刻把眼上的围巾拿下,而是伸出右手,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我听到衣服与椅子的摩擦声,估计她已坐下,才收回手。
还不赶快拿下,惹得大家看呢。她笑着拉下我的围巾,正坐在我的对面,周围的目光让她有点窘。
我得意地笑了,跟门口那位熟悉的服务员伸两个手指头。然后,把围巾从后面转过来,结也没打开,就让它随意地垂在面前。
你对这地方这么熟悉?她还沉浸刚才的惊讶之中。
没办法,毕竟五年了,有时又没处可去,能将就就将就一顿。我笑着说,也似乎在抱怨着什么,心里想,这几年时间,要说单独和别人一起吃饭,和一个女生一起吃饭,面对面地吃,吃鸭血粉丝,就在公司的楼下,在冬天,在晚上,这样的机会还真不多。要说蒙着眼睛进来,如果上次闭眼进屋就餐不算,那可真是第一次。看来,今晚的饭得由我请,我愿意请。
这时,两份热气腾腾的鸭血粉丝端了上来,我加了点辣油,她什么也没加。我吃得狼吞虎咽,她吃得小心翼翼。等我一大碗吃得底朝天,满头大汗,再看她,只吃了一小半,亮亮的粉丝卧在碗里,整齐得像一个老年人的发髻,而她,除了挑着够味的鸭杂,还一根一根文文静静地挑着粉丝,直看得我想笑。想起在一起时的其他情景,还是不想、不说为妙。
你可要有耐心呀。她吸着粉丝说,知道我在笑着看她。
没事,你慢慢吃,我习惯了。我说,急忙又改口道,我是说我习惯吃得快。
这鸭血粉丝像你那样吃哪还能吃出味道?她翻了一下眼说,似乎责备我没有等她。
我笑,心想,快吃慢吃能有多少两样,还不都是一碗汤?
哎,对了,等会想不想到我们公司参观一下?离得很近。我理了理胸前的围巾说。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她吸着一根粉丝,瞪着我问。
什么叫特别?我想着说,反正没有一样的人,也就没有一样的公司吧。个性还是有一点的。
比如,企业文化?内部管理?品牌创新?你说哪个方面突出?她问,像是很专业。
要说企业文化嘛,时间不是太长,积淀也不是太深。至于内部管理,我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但品牌创新这一块,我觉得还是有点亮点。比如我创意设计的“梅花三弄”那款旗袍卖得特别好,据说还扇起了一股民国风,也不知真假。我似乎又来了强烈的表达欲。
哦,有样品?
陈列室当然有。我说。想不想看?
我这种人穿那东西是不是太早了点?她像是自问,不像是征求我的意见。
我立即推卸责任地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衣服这东西嘛,那要看什么人穿,还要看在什么时候穿,那倒是有讲究的。
她拿起勺子舀了几口汤,喝了,然后放下勺子,抽了两张纸,擦擦嘴,扔纸篓里,拍拍手说,好了,饱了。到哪结账?
我立刻制止她说,这个你就不要费心了。我说,只要和我一起吃饭的不是老板,不是我们科室领导,凡是我带人来的,一律由我结账。她们已经习惯了。你就是去结,她们也不会收的。
还有这等规则?她不解,又想实验的样子。
要不要做个实验?我又得意地挑起事端。
是不是又要把眼蒙起来,走过去结账?她不无担心地说。
那倒不是。我说着从风衣左侧口袋掏出钱包,抽出一张百圆钞票,放在托盘上,然后对她说,你信不信,过一会有人来收拾碗筷,然后会送回来两样东西,纸币和发票?钱一定是两张,一张五拾的,一张二拾的。你信不信?
不会这么神奇吧?她打了个饱嗝,摇摇头说道。
不信我们就试试。我说。
试试就试试。她说。如果你输了怎么办?
我倒没想到她来这招,心想看样你是真不信,便说道:你说咋办就咋办。
她托着腮,摇着头,目光上举,想了想,半天也没有想出一个可以惩罚我的办法。
如果我输了,下次你请我吃饭;如果我赢了,那就我请你吃饭。我说。
她想都没想说,好啊!
说话算话?
当然。
那你再重复一遍。我确认道。
如果我输了,我请你吃饭;如果我赢了,你请我吃饭。她说。
你正好把我的意思说反了,不过没关系,反正都有饭吃,谁请都是小事。我不介意地说,又伸手向门口招了招手。
一个服务员过来,把碗筷收拾走,顺便用毛巾把我们的桌子擦了一擦。
我们俩都笑着,等待着即将出现的结果。
不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之后,一个服务员把钱和发票送到我面前的桌边,最上面是发票,我捏起来向她扇了扇,又拿起下面的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向她扇了扇,最下面的是五十拾,她看得到。她惊讶得有点不像平时的她,双眉紧锁,脸上表情复杂。
我笑了,站起来,甩着胸前的围巾,领她出门,身后一声“三哥慢走,欢迎再来”。(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