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腊梅呢?她问。
我朝窗台上指了指。
啊。她惊叫了一声,说,你干什么?怎么把腊梅插在红葡萄酒里面?
不可以吗?我问。
肯定不可以,这样它就和你一样变成一枝病梅了。她取笑道,但没有玩笑的意思。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是好?
看我沉默不语,她便说,对不起,虽然不好听,但实际上真是这样子。
我点点头表示我并不介意,接着就告诉她,瓶子里装的本来是清水,但说过要我放糖的,可我这儿没有糖,我便用巧克力作为代替品了。
她笑起来说,你有时候又天真聪明得有些邪乎邪乎的。
我问:你这话究竟是褒义还是贬义?
她说,是中性的。说完,她走到窗台前,看着瓶中的腊梅。啊!她又惊叫了一声。
你干什么?我吃惊地问。
是不是你的杰作?她依旧惊叹地问,弄得我摸不着头脑。
看我不解,又转过身来认真地说,怎么上面的花的朵数恰好是你的岁数?而中间部分又恰好是我的岁数?
我知道你的岁数吗?我问,又说,你有什么想法?
我显得极其平静,我倒想听听她感慨的原因。
对呀。她若有所悟的说。你不应该知道我的岁数。我是说这是不是你有意弄的?不会这么巧合吧?她仍然有些激动。
天下巧合的事真多。比如上车遇到一同南下的老乡,比如扳手腕遇到老师,比如公交车上意外牵手,比如见到银杏叶都想寄回家,比如一个喜欢吃鸡皮一个不喜欢,比如,大多的比如,都是巧合。就连你现在到我房间,看着这枝腊梅,都是巧合的不能再巧合的事情。既然如此,天下还有什么不能巧合呢?存在即合理,我只是想知道它为什么合理!
你为什么怀疑一切?我有意夸大其辞地说,略微带有一点责备的意味,似乎为今后的某些可能发生的事件埋下伏笔。
我只是顺其自然地怀疑罢了。她的话我一时理解不了。
连怀疑都说得这么动听?我说,我之前就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岁数,尽管我曾经问过,但你并没有说,我也没有猜?
她歪头想了想,若有所悟地说,对呀,也是呀。难道真的就这么巧合?
她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自问自答。
我不希望她沉淀到宿命的泥淖里,便有意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开玩笑地说,记住了,这枝花上可维系着我们两人的过去呢。
你有过去。我可没有。我只有未来。她说完便顺其自然地走了,只是向说了我一句英文的再见。
我点燃一支烟,漫不经心地吸起来,弄得屋子里满是烟雾,我闻不到腊梅的香味。一上午,我都在思考她进门之后对我说的那番高深莫测的话。
我没有想到她下午能来。她换了一身装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白色的八角帽和红黑相间的裙装下的红色的尖头皮靴。她那个下午没有梳马尾巴辫子,头发散开来披在身后,前面脖子里的塑料皮线上挂着一只白色的诺基亚手机,看起来很时尚,不像她前几次给我的印象。
那——她径直走到我面前,给我一只很精致的化妆用品的小盒子。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写有**OE的大写英文。
这是你们女性的化妆品,我要它干什么?我不解地说。
拧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她夺过盒子,两手轻巧一挫,便把盖子拧下来,右手倾斜着伸到我面前说,说你迂就是迂嘛。你看。
只见那盒子里满满的白色的晶体小颗粒。
这是什么?我问。
糖啊。她倒是很认真。
哦。谢谢。我如梦初醒。
不——用——谢。
你爸说腊梅代表慈爱之心,他送我腊梅,你又送白糖给我,慈爱加甜蜜,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于我心有戚戚之感。
那当然。不过,你好像也是有的。她放下盒子说。
什么?我有点不解。
慈爱之心啊。
你不怀疑这一点吗?我顺其自然地以矛攻矛,以盾攻盾。
她白了我一眼说,你不是还往花的伤口处涂泥土吗?还有,还有老爸说要加糖你便往水里放巧克力呢。
那是闹着玩的,有意做给你们看的。我说。不过,那对任何事情都怀疑又算什么?
她说,人家是顺其自然的怀疑,也没有什么恶意。这可是女孩子的天性呢。
我笑了,打趣道,怀疑被说得如此动听。
哎,对了。她像想起什么似的,边说边把盒子拿起来,走到窗台边上,似乎看着,背对我问道,柳三,听老爸说你是在这里等人,是吧?
啊,是啊。我说着,也顺其自然地点点头。
等谁呀?
我以前的女朋友啊。
她好像一惊,说,她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天知道!也许明天,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回来。
我抱起吉他,狠狠地扫了一下琴弦,屋子里荡起一阵刺耳的噪音。我早已习惯了被撩拨起伤痛,但更多时候是自己撩拨自己,现在忽然被人提及,倒觉得有点不同。
窗外竟是一个晴天,麻雀还在树上上下翻飞,还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对不起。她打破一片沉寂。
这,有什么?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
嗯。已经五年了,还有什么不习惯的?
能不能说来听听?她试着掀起伤疤。
我说:当然。
说完,我想起鲁迅关于悲剧的说法:悲剧,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破给人看。我的悲剧有有价值的东西吗?撕破之后悲剧就能变成正剧或喜剧?
一阵沉默之后,我又从回忆的语气中回到现实之中,发觉自己刚才像做梦似的在和她说话,或者过去一直以来,是不是都生活在自己的构造的梦境之中?此时被人提及,但显得有几分清醒。便清醒着问:你,真的想听?
她顺其自然地点点头。
我苦笑一下,发现她还站着,把玩着那只锦盒,便起来让她坐下听我讲。(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