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吉他走到窗台边的腊梅旁,也就是她刚才站立的地方。我的右手大拇指按在第六根琴弦上,我说,四年前她从南园毕业,当时我大一刚结束。为了等我,她又校内读研,等我三年。我毕业时事情发生了变化,我留下,她却单飞了,
彼此没能走到一起。感觉中,她似乎还能回来,或者说我从情感上,还生活在过去。具体原因嘛,说来话长——
她坐在我刚才坐的真皮椅上,翘起腿,托着腮,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我幽幽地说:据说,是她妈妈不同意。理由如下:一、她出生名校,虽然也不是名门世家;二、她学历比我高,她研三,我本四;三、她年龄比我大,大三个年头;四、她家境比我家好,她家小康,我家刚脱贫;五、她是家里的唯一的希望,却不把我当家里的栋梁;六、就这样,我们就分开了。
我虽然说得平淡,但内心深处的波澜,却又怎能是面前这个小小的女生所能看见。我想某年的国庆长假,和她一起回老家,先到她在一个僻远农村的朋友家,意思很简单,让她的朋友把关她的男友。然后,我们一起回家,还彼此串了门。大约从那个时候,两家的大人似乎知道我们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要不,怎么国庆时两人约好一同回来。那一次,也是她有意试探家里人的意见,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但我们一起回校时,她的心情不是太好,虽然没有跟我说什么,我也能猜到七八分,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年老的父母,也许是因为看到了智障的妹妹,也许……还有很多的也许我并不清楚。但我没问,为什么要问呢?当别人该说不想
说的时候,最好别问,否则弄得双方都伤心。倒是到校后,收了几封她朋友的来信,很热情,带着北方的家乡的气息。在信里,她把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地表扬了一番,并赞扬她同学的眼光。那几封信我一直珍藏,就放在床底放书的纸箱里。每年,总会拿出来读几遍,越看越觉得有点不像自己。看罢,我常常反问,我真的像她信里说的那么好吗?而她,虽然带着家里人的情绪,但并不妨碍她学习,也不妨碍她与我交往。我从那里学会了快三慢四,小拉洽洽,就在南园的八角亭子下面。原来那里是校友读书背书的好去处,自从她教我交谊舞的舞步,那儿就一直被我们霸占着。没有音乐,两个人教学相长,相互切磋,形影不离。就在我们要学习伦巴的时候,她的研究生毕业了,我也少了一课。她毕业后,独自回去过,回来我们聊了几次,然后,就默默地分开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了联系。
我觉得这些后话,没有必要一次给她说得分明,因为有些事情,至今我自己也没有完全弄明白,又怎能向她说明白?还是,只说个大概吧。
我看着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想,她看到的我,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是的,我正在思考,我思考着我自己的事情;而她,也在思考她感兴趣的事情。我们彼此互不干扰。
接着,我又似漫不经心地自言自语道,她临走之前对我说什么都记得不是太清楚了。只是一些场景和画面。
我想起在南园教室的最后一夜……
后来,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人影,电话打显得多余。也来过几封信,不过,我看都没看。心想人都不见了,见信又有什么意义?都放到垃圾一起吧。我幽幽地叙述着。我明白,她家里人的意思,从我们第一次国庆一起回家,她的家人就一直在做她的工作。以至于本科结束,为了争取读研,她跟家人费了好大的劲。说白了,她是在争取时间,也是珍惜我。但最后抵抗不过家庭,不散又如何?我理解她的处境,但我没有办法,没有必要哭哭啼啼鸡飞狗跳。好聚也好散吧。但对于我,还是决定等一等吧,我想我应该等一等。这是我能做的。
也许她会回来!她安慰我。
我说那很好啊。
也许她家人会同意。她安慰我。
我说那很好啊。
也许她也在等你去找她。
我说那很好啊。
她如果不来,你是不是还会这样等下去?她又开始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
那你将怎么办呢,就这样病梅一样?
我说我不知道。
我后悔这样回答,因为这样回答,等于承认自己成了一株病梅。我右手的几个手指转了一个轮回,指尖流出一段乐音。
我说,我起初想等她,便没有回老家,怕见到她父母,也怕伤着自己的父母。于是,我就在金陵这家小小的服装公司,找了个专业不对口的职位,虚度着光阴,哪里还有心思去考虑其他的问题。
她默不作声,还在等待着下面的内容。
不过还好,公司发展很快,后来要改名字,我便把以前我在学校里和几个死党办家政公司的名字报了上去,结果还被采用了。从那以后,我便到了信息部。又是几年,到了今天。我扫了几下琴弦,叹着气说,怎么样?故事断断续续,像个没有开头没有结尾的故事,甚至过程都显得鸡零狗碎!
她抿起嘴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你虽然说得很简略,但你的语气语调告诉我,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故事,里面还有许多未必言尽,或者说也无法一次言尽的内容。也许,这样的故事才最为真实。说得清的哪还叫与己有关的故事,说得清的早成了别人的传说。
也许,生活本来就是深刻而残酷的。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我说。
这时候屋子里有些暗了下来,像彼此的心情一样,我提着吉他按了门边上的开关。
这时她提出给花换水,我们便一起到外面井台边倒了那悬浊液,换上井水。然后,我拿起一张纸做成的漏斗,放到瓶口,她往纸上倒糖的时候问我,哎,对了,那天你怎么没有想起说有名梅园呢?
什么梅园?
就是周总理在南京谈判时住过的梅园呀!
我不喜欢这个人所以没有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你说的人就是你喜欢的人喽?
当然。
他们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当然。
说来听听。
当然。
她这时正好把糖倒完,顺其自然的用左手打了我的右手,娇里娇气地说:你别这样当然当然的啦。
想听哪个人的?我小心翼翼地把花放进去说。
当然是吴梅村和卞玉京的啦。
你也开始当然当然的啦。
当然。她学着我的口气说,发觉这样说话确实挺轻松挺有趣的呢。
当然。
那你快讲啊。
我望了望外面,天已经有些黑了,麻雀已经入巢,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便说,今晚肯定是讲不完的,要不明天再讲吧。
当然。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