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名叫《Oceandeep》。她推门进来说这话的时候吓了我一跳。
我说,你怎么没有敲门?
我是随性而动,顺其自然。她说,接着又用调皮的语调补充道,音乐钻进我的耳朵也没有敲门,也没有问道我愿不愿意,那我为什么要敲门?
姑娘同志,是音乐没有敲门又不是我没有敲门,那你为什么进入我的房间不敲我的房门?我几乎欲哭无泪,到哪跟她讲理。
音乐是你放的门也是你的,音乐没敲我的门我又为什么要敲你的门?她扭着头不容争辩地说。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一见面就为这些无聊的问题争执,没有什么意思。我说。
我可没有和你争,是你在争的。我呢,只是和你摆事实讲道理。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讲道理了?我反问。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她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问得似乎有些重了。
我的意思是没有这个意思的意思。她淡淡地说,有点像绕口令,我几乎有点听不懂了。当然,你要这样理解这个意思也就太没意思了。
好的。我们不争了吧。我正色说道,你就不怕我在这里洗澡吗?
她大吃一惊,明显是被我的话吓了一跳,却接着用激动代替紧张,说:你有毛病啊,大冬天一大早洗澡呀?
是啊。有毛病才洗啊,没毛病当然不洗了。我翻着眼说。
唉,如果真是这样,我就说,对不起夫人,我走错门了。她说完,摆着手,耸耸肩,洋味十足。
见她这样认错地模拟另一番情景,我笑着开始打量她。她今天穿一身阿迪达斯的黑色运动装,脚上好像是一双双星牌布质球鞋。
她的风趣让我笑起来,平静地笑起来。
我说,运动结束了?
是的。是你的音乐让我过来的。她倒把责任推给了我的音乐。
哦?我应了一声,没有什么意义,本想辩几句,又怕挑起事端,便说,床上请坐吧。只是被子没叠。
我只想站一站。
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少有的沉重,一脸思索的表情。
你表露出对孤独的恐惧。但你又处处时时想表现出在孤独面前的坚强。正因为你没有正视孤独,才会让你越陷越深。
她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外。我不知道自己听了她的话,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我说实话,我不希望成为别人研究的对象,尽管我一直喜欢研究别人。
她见我用不解的眼光看着她,又继续说道:比如,你采一枝梅花,表面上是你在抗拒冬天和孤独;你过春节不回家,好像表现出你的坚强;你听理查德的这首《情深似海》,似乎是在听别人的痛苦,但你越是这样你就越孤独,你越想逃避却又逃避不掉,因此,从本质上你是恐惧孤独的。
我对她的话、她的推断不好应答,却也像被人言中一半的心事一样,轻描淡写地掩饰着什么,笑着问她:你年纪多大了?
正沉浸在认真中的她,见我有意转移话题似乎吃了一惊,但还是回答说:问这个不好吧?
好,那就不问。但我问你,你知道我多大了?我说。
二十五六岁吧。她端祥我一会儿,猜测道。
二十六。
我在椅子上转了转身子,停下来不说话。
她似乎听出了我的意思,便接着说,其实,心理年龄跟真实年龄不是一回事。
哦?愿闻其详。我有意显得吃惊,想听听她的高论。请坐!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坐在我的矮床边上,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很不舒服。
我把取暖器提到她的面前,她却又朝我这边推推说,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吧,
龚自珍有一篇小品文叫《病梅馆记》,你知道吧?
你应该看出来我不是学文科的。我打趣地说。我想她可能忘记那天我说过这篇作品,便有意这样说。
好,那也没什么。
那我问你是修剪过的梅花好呢还是顺其自然的梅花好呢?她像一个出题目的老师。
各有利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有意回避着什么。
你回答得很好。用在花上固然没有错,但你想想如果是人呢?她提醒道。
我沉思片刻说,当然是顺其自然的好。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
任何事都是这样。你说是吧?她搓着手说。
我看了看她那修长洁白的双手,点了点头。
她继续说道,文章中龚自珍实际上是以花喻人。他把被修剪过的梅花称为病梅,并且说自己要用毕生的精力来疗梅,实际上,他说的是要来救人啊。
我沉默不语,无法想得那么深入,我这时才明白:我对情趣的兴趣远远多于理趣的兴趣。
当然,他的主题应该比我所说的要深刻得多,不像我说得这么狭隘,有失偏颇,但最起码是包含了我所说的内容。她越像一个导师了,确切地说有点像心理教师。
我浅笑着,依旧沉默不语。
你不觉得自己是一株被人修剪过的梅花吗?她似乎单刀直入。
我收住笑,抬起头望望她。
她纯真的脸上此时倒显得十分成熟,我似乎明白实际年龄与心理年龄之间的换算关系了。
那你是说我也是一株病梅了?我有点不屑地问。
可以这么说。她不回避什么,继续道,那天在我家门前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点。
我笑笑,很空洞,我不争辩,不解释;不承认,也不否认。
还有,你听的这首歌正好说明了这点。它能表现出你对孤独的恐惧,对未卜前程的迷悯。实际上,我们在人生的旅途中,常常会不期而遇沧桑与无常,纠缠在希望与失望、如意与失意中。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是我们如何去面对。
谢谢。我打断她,有些恳求地说。我们以后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
她望望我,笑了,有些得意又有些失意。
不知道为什么,我放下怀中的吉他,站起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