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过两人,我一路举着腊梅回到家,右手摸钥匙,开门,进屋,四处寻找可以用来插花的瓶子。梧桐树下,去年喝酒用的酒瓶,蓝蓝白白红红,也不知道哪一天没有了踪影,现在已一个也不剩,不知是被谁卖了还是被拾垃圾的人捡了去。
回到屋里,左手依然举着花,屏住呼吸,我用一只右手翻箱倒柜不平衡地搜索着。红大理石桌子下,银灰色的书柜下,放旧书的纸箱子里,甚至连三角形的吉他盒子里,我找遍了每一处角落,也没有发现一个可以用来插花的瓶子。
坐到黑色的真皮转椅上,我一边看着花一边叹着气,心想剪花容易养花难;哪里,实际上剪又何尝容易了?先是科学性的测试,后是人文性的检验,再后来是综合性的加试,没有掉层皮,最起码伤了几根脑筋,死了几多脑细胞。
这时,我注意到粉红色矮床床头的一箱大碗面,心想那大碗面的外包装倒过来开个洞不就可以插花了嘛。心中倒是一阵高兴。可那水怎么办?对,再在倒过来的大碗面盒子里放一只装水的杯子,里应外合,不见水而见梅平地斜出,未尝不是一道风景。
也许真应该感谢信息部这几年来对我的栽培,让我在这关键时候还能灵机一动。我按自己的想法用一只右手操办半天,把一碗面直接倒在一张白纸上,那几个小包装花花绿绿地散在一边,费了好大的劲在碗底上剪出一个洞来。可当我把腊梅的花枝插进去一看,呵,真是俗不可耐啊。那大碗面的红红的外壳把腊梅花衬得,就像一个美丽的少女,穿一身黑色的裙装后又在下面套一双大红的袜子,穿一双绿色的鞋子。
在一个全国知名服装品牌公司信息部的我,接受了几年着装搭配方面的熏陶,怎能再接受如此搭配,真让我为刚才的想法而脸红。幸好没人看到,不然被人传到公司,我把人笑掉大牙倒是小事,不排除我有被人小瞧一等的可能,说,哟,柳三变的设计审美也不过尔尔。当然,他们要说也只会在背后说,或者在心里说。
我生着气把那大碗面的外包装仍到门外,由于用力过大,它滑过梧桐树,顺着台阶滚到下面的石板小径上去了,哗哗啦啦,走得越远越好。
怎么办?我又坐到椅子上,对着花说话,花无言无语。
我叹一口气,心想倒是自己给自己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我无奈地摇头的时候,却发现那瓶昨天刚开启的威龙红葡萄酒。对呀,怎么没想到用这只酒瓶呢,难道为一株腊梅花还舍不得一瓶已经喝了一口的红葡萄酒?那梭状的瓶子插放这枝腊梅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要立刻把里面的这一大瓶葡萄酒倒掉也太过可惜,可我又不能一次喝完,毕竟它凉彻心扉,还有一定的度数,我可不想自己把自己灌醉。
想到昨晚喝酒时的凉意,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像有一阵风从皮肤上掠过。我拿过来那只泛着寒光的金属保温杯,杯身印有白居易的诗句。对白其人,以前欣赏过他的诗风,但对其为人,特别是他对女子的态度,让我十分不满。当然,我说是我从书上看到的内容。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记得已经不是太确切,但从考证的角度来讲,还有一些可信的成份。中年以后的白居易诗名官名都大得要命,追随者众,而他追求的年轻女子更众。但他有癖好,非十五岁以下的女子不要,美其名曰采阴补阳,其中以小翠、桃红最为著名。爱物可及乌,厌人自然可及物,我由讨厌起这位有名的诗人而很少再用写有他诗句的杯子。但此时,我只能将就几日了,委曲一下我的红葡萄酒,不过几日我便能全部喝完。
看着杯身上的两句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小时候读来意境挺美的两句诗,现在看来怎么看怎么带有色情的意味。难道这就是评论家所说的仁者见仁、淫者见淫的道理?我是仁者还是淫者?或是兼而有之也未可知。
两句诗竖行排列,再加上这只上下一般粗细的杯子,倒也是可以用来打一个精妙的比喻,不说也罢,给白某人留点颜面,看在他写出《琵琶行》的份上。我无奈地拧开杯盖,冲净,把瓶里的红葡萄酒缓缓地倒入这只我并不喜欢的金属杯中。装不下,瓶中剩下少许,我拿过瓶子,嘴对嘴,一口气喝个底朝上。
在瓶子里加上水,插上梅花,我又把带着条纹的窗帘拉到一边,然后把瓶子放到窗台上,这才为这枝来之不易的腊梅安了家。此时外面亮了许多,光线把瓶子照得像一条透明的鱼,张着嘴,含着一枝腊梅。现在仔细看来,倒是一幅很有艺术感的图画。
我按下play键,屋里回荡起柔情似水般的音乐。坐到椅子上,我正感受到取暖器散发出的热量,我一动不动,我就这么专注地看着这枝像斜着身体的美人一样的腊梅。我开始数那褐色枝条上有着油蜡一样质感的花朵,最上面向下低垂着一个圆圆的骨朵,再下面一节一节再一节,我仔细数一下,共是六节空枝,接着是三朵开在主枝上的半开的花朵,下面侧出一截向下的小枝,上着两朵怒放着的梅花,在它的侧面主枝上,点缀了一个小骨朵。再下面一节又向上侧出一截小枝,开有三朵花。接着便是一个大的岔枝和侧向两边的小枝,密密匝匝地开了一小丛,共十一朵。再往下是四枝从主枝上侧出的空枝,指向不同的方向。
瓶口上有两枝着花的侧枝,稍上的一枝开有两朵,偏下的一枝开有三朵花,其中靠近主枝的那朵是一个小骨朵。共二十六朵。我心中一惊,怎么这么巧合,正好是我到这新年的岁数,难道我的命运也维系在这一枝花枝上,我心中好一阵凄凉。
它们将一朵朵开尽然后一朵朵凋零,那岂不也是我的生命在凋零?我真的像它们一样认真地开放过吗?我想也只是五年前的那场恋爱让我有过开放的感觉,而如今那场爱情是存活还是死亡,真让人说不清楚。想到剪下梅花时的那一声脆响,心中比喝那冰凉的红葡萄酒还让人觉得冰凉,如果把这株腊梅比成我的生命,
那我剪下的岂不就是自己的生命吗?而我的下半生又在安放在何处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