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巧在姐姐前往美国后的第二个月就发生了一件大事,每一个女孩都必将经历的大事。她照常早晨六点起床,却在马桶上坐了许久。想着底裤上鲜红的血渍,她感到惶恐和羞耻。她觉得自己将就此变得不同,面对魏莱她也将不再有优越感——她曾以自己没来初红而感到自豪。她找遍卫生间的橱柜都没有找到昔日曾瞟见到的安爾楽,她只好叠起厚厚的卫生纸作为替代。诗巧走路不再像往日那般轻盈,她走的很谨慎,很慢。她不让魏莱快步走,甚至课间休息时都不让魏莱起身。她们是同桌,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她们之间没有秘密,以至于诗巧对月事的初识也是因为魏莱。“我来月经了!”诗巧羞于说出这样的话,她觉得月经这一次实在不雅。可她又不得不说,因为她寄希望于得到魏莱的帮助。
“你和你阿姨说了吗?”
诗巧摇了摇头,一脸烦愁。
“那你用卫生巾了吗?”魏莱很小声地又问道。
诗巧还是摇了摇头。她看出了魏莱的疑惑,于是耳语解释道:“我用纸垫着,你的来了吗?”魏莱摇了摇头,表示还要等待一个星期。她们的对话淹没在老师洪亮的教学声音中不被发现。魏莱同情诗巧的同时也偶然地迎来了一种自信,那自信正一扫她之前的挫败。魏莱觉得自己的经验将会对诗巧有很大的帮助。那叠厚厚的纸终究还是没能抵抗那来势汹汹的红水,诗巧“沦陷”在女生厕所的蹲位上大叫魏莱的名字。魏莱发育的早,身高一米六,曲线也较为突出,她又不穿胸罩,快步走路时,胸是振荡的。她应该也是不喜欢自己过早发育的***,因此她总驼着背,不敢穿浅色的T恤。诗巧急切地等待着密友的救援,她讨厌自己是个女孩。魏莱最终还是赶在上课前两分走进了女厕,她去了四间办公室,毫不难为情地向五位女老师讨要了卫生巾。其中有一位还是资历颇深的老教师。魏莱以为月红是一辈子的事,一位新进的音乐老师帮助了她。
“呀,透出来了。”魏莱有经验地朝诗巧的屁股看去。
“很明显?”
魏莱点了点头。
诗巧那只跨出厕所门的腿又收了回来。“会不会之前就透出来了?”艺琳又焦急又厌烦待在厕所不敢出去。正值酷热的九月,谁又会穿外套呢!魏莱让诗巧大胆地走,她紧跟在身后,保证没人会注意。诗巧根本无心上课,一股莫名的火焰正在头顶燃烧。她托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听不见魏莱叽里呱啦地说些什么,只觉得眼前的事物突然被淹没在水中。她想妈妈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想。她沮丧地回到家,第一时间将自己反锁在了卫生间。她又在马桶上坐了许久,她不再不知所措。那包安爾楽又突然出现了。一起出现的还有几条新内裤,它们一起被放在洗脸台。她继续要摆脱困境,所以毫不犹豫的用了。她知道那是方灵巧准备的,她也知道床单和被褥是方灵巧换的。诗巧并没有在第一天感到对方灵巧的依赖,反而是第二天,她饱受痛经的折磨时,她对她产生了感激之情。以后的每一次,方灵巧都会为她清洗脏衣物和煎红糖老姜茶。正如雪中送炭会让人铭记在心一样,方灵巧的信心照顾,诗巧都记在心里。她开始叫她方阿姨,然后改称她为方妈妈。在周广成调去苏州工作期间,方灵巧每个周末都会回上海,只为给诗巧做两顿热饭菜。不得不说方灵巧是真心对待周家人。所以当周广成不断地追问电梯所遇之人是不是丽桦和艺琳时,诗巧撒谎了。她觉得父亲的急迫正悄然无声地伤害方妈妈。
周广成是心切,但毕竟是他对丽桦有亏欠。何况眼见丽桦衰老的如此神速,罪恶感更加折磨着他。诗巧没有把偷偷见母亲的事告诉父亲,她认为自己有能力处理好这个困局,让每一个人都不受伤害。在方灵巧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诗巧也逐渐成为一个自信,好胜,有决断的女子。她在方灵巧那儿得到了缺失的母爱,因此丽桦再怎样弥补,她们的母女情总持续在26℃,不会再高也不会下降。
“姐,后天是爸爸的生日,你回家吃饭吧,爸爸很想你。”诗巧撒娇道。
艺琳不知道诗巧以何种的心情说出这番话,但她可以知道妹妹对父亲的爱胜过母亲。艺琳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回了一句“再说吧。”些许是诗巧对母亲说了什么,或者是母亲还深爱着父亲,丽桦开始不停地游说着艺琳。“你真的想让我去吗?”艺琳慵懒地躺在沙发上,放下手中的杂志看向正在熨烫衣物的母亲。
“他毕竟是你爸爸!”丽桦没有抬头。
是啊,艺琳也曾想着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她们没有隔夜的怨恨。所以艺琳在自己挣到钱时,也给父亲买了一条全羊绒的围巾。可是,面对着母亲和那个浓妆艳抹的方灵巧时,艺琳便打消了和好的念头。她会一辈子都不原谅父亲。
“你不怕我给他难堪?”艺琳希望母亲可以与她同一战线。
丽桦放下了手中的熨斗,拿着一件白底白色底黑色波点的连衣裙在艺琳身前照样。“这些衣服给诗巧送去!”丽桦说得很委婉,却不给大女儿拒绝的余地。艺琳受母亲所托拎着衣服去了父亲的家。
小区不新,但很气派。周广成的家在十九层,以当下的市值计算这套房子应该在九百万左右。艺琳按响了门铃,来开门的是诗巧。“这是妈给你买的衣服。”艺琳把衣袋递给妹妹。
“你随便放吧!”诗巧没有接过姐姐手里的衣袋,领着姐姐进了客厅。周广成早就从位子上站起来,笑嘻嘻地招呼着大女儿落座。艺琳无言以对,表情冷淡地扫书一眼房屋的装修后,与诗巧同坐下。周广成招命令诗巧给姐姐剥橘子,他自己则像观赏一件奇珍异宝一样对艺琳欣赏不已。时间和距离还是影响这对曾经心灵相通的双胞胎姐妹。与日渐有别的长相一样,姐妹俩的话题迥异。艺琳问着妹妹是否收到那些漂洋过海的信件;而诗巧则想知道姐姐今后的打算。
“我想找一个离家近点的,时间还算固定的工作。”艺琳的一切考虑都只为母亲。
“像你这种海归白领,很抢手的。”诗巧的话里带着醋意,为了掩盖它,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自己所在的公司也招人。只是她后面又及时补充了一句“不过已经进入面试阶段了”。
周广成不知情地补了一句,他说:“不是你负责的吗,让你姐姐进你们公司也挺好的。”周广成的言下之意是想让诗巧直接录用艺琳,不必走什么面试的路子。
但父亲的话一来不仅艺琳没领情,二来却让诗巧有些难堪——好像她并不是真情实意。诗巧想起男友的公司,于是便推荐给姐姐去。她是持着随口说说的态度,自己没太认真,也希望姐姐不要当真。她说:“我朋友有一家广告公司正缺人,你可以考虑一下。”
“一会我朋友会来吃饭,你们可以聊聊。”她补充道。她并不认为姐姐会主动提起工作的话题,她自己当然也更不可能提。那是一种久别的关心,却被蒙上了一层未卜先知的警惕——诗巧认为姐姐比自己优秀,若同处一室,她一定会变得暗淡。语毕,诗巧便起身进了厨房。
艺琳还不知道要怎样与父亲独处,她甚至不敢将眼珠向右转动15度。她望着窗外齐平的高楼竟看出了神。
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和埋怨。只见周广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板着一脸地朝玄关走去。诗巧也跟着出来,快步追到父亲的身边。“爸爸硬是要去给你买年糕,说你喜欢吃蟹黄炒年糕。”诗巧边说边换鞋。
“不用麻烦,我已经不爱吃那个东西了。”
周广成没理会,他听出女儿是在说谎。
“巧儿,你陪爸爸去!”
厨房里传出方灵巧的指令,穿破锅铲敲击的声音。
“姐,那你坐一会,”诗巧说道。她换好鞋子后又朝厨房喊去,“方妈,那我陪爸爸去了。”
父女二人出门后整间屋子似乎冷的得像个冰窖。艺琳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方灵巧依旧在厨房忙碌着,时隔一会儿就会端出一盘烧好的菜。菜实在没有卖相,反正艺琳一见就没了食欲。她们没有任何交流,包括眼神,艺琳突然嘴角上扬笑了。她看见方灵巧在家仍旧是穿着高跟鞋,虽然跟已经短了两寸,但也还是个高跟。她突然想起一词叫“死性不改”,她不知道用来形容方灵巧合不合适,可她却觉得很贴合。艺琳还是没能抵御冰窖的寒冷。她走到床窗户边,却感受着晚风的暖意。
叮~叮咚
门铃响起。身为客人的艺琳没有前去开门,她以为是诗巧和父亲。然而方灵巧也不会给予机会。门铃仿佛是先传进厨房再钻出来让艺琳听见似的。方灵巧热情无比地前去开门。“你来啦!”她的声音像吃下十块蜜糖般甜而又腻。她领着一个年轻男子进门,迫不及待地要介绍给艺琳知道。
“他是诗巧的男朋友,”方灵巧乐得合不拢嘴,“这是诗巧的姐姐。”
艺琳有些看傻眼,头脑一时缺氧愣住了,一动不动。“诗巧口中的朋友大概就是方灵巧口中的男朋友吧!”艺琳不得不感叹地球小的就是个地球仪,世界一端和另一端只要轻轻一转动就都可以掌握在手心。
“他也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现在自己开了一家公司。”方灵巧不亚于自豪自己亲生孩子一样地自豪着这个年轻有为的男子。她的骄傲不言而喻,她笑得更加狂妄,以为艺琳那是羡慕——望尘莫及的晕眩。
不是每一次和心仪的人相遇都是美好的,至少这一次是令人窒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