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是高夏。”他没等方灵巧开口就从容地向艺琳自我介绍。他伸出了左手,仿佛像蚂蚁的触角再等待同伴的回音。
艺琳好奇着这个眼前也叫高夏的男子,她的双眼透着红外线光速正对他进行扫描。他不是纽约的高夏,也不是洛杉矶的高夏。他更加健硕,眼神也不再冷峻。他的笑容刻板却流露着真情。
“你好,我是高夏,”他重复,“高深莫测的高,生如夏花的夏。”
艺琳一怔,耳畔竟环绕起那个并不遥远的年代,在雨中一个男孩高亢的呐喊声。她的眼睛里正渐渐地绽放出两朵小花。方灵巧以过来人的敏锐洞察力看出了艺琳眼神中的不轨。她热情地招待高夏,为他端茶送水果,还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厨房哪些忙碌不完的琐事似乎也都就此料理妥当。方灵巧得意的同时又提高了警觉,她不给艺琳和高夏对视的机会,因为这会威胁到诗巧。她甚至觉得艺琳可耻,却忽略自身当初对丽桦的所作所为。艺琳被监视地只能从心回到窗边,夜风已经包裹着冰刺被深深地吸入到鼻腔,咽喉、肺部。途径的每一处都留下了点点血迹。一种明明相识却不能相认的使命被她牢记在心。一股更加令人窒息的寒意在门开的那一刻到来。诗巧是个高情商的猫科动物,她在回家后见到高夏的第一眼开始,她就便娇羞起来。相一只淘气猫仔主人身边撒娇一样地贴在高夏身边,亲密喃喃着几日的所见所闻。这些往日看起来很自然的事当下却令高夏感到一丝反感和尴尬。他的余光片刻都没有离开艺琳,他知道她的不自在,因为他如她一样已经无法抵御从脚开始的冰封。
就餐落座时方灵巧特意将诗巧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坐下。艺琳和高夏同座一侧。周广成为了讨女儿欢心特意买来的年糕最后还是进了垃圾桶,方灵巧将蟹黄炒年糕做得焦糊了。“阿姨没什么手艺,就会这点菜,你们别介意。”方灵巧对着高夏说。
“都上去外面吃,非要自己做,没那个本事还揽什么瓷器活。”周广成一脸不悦地埋怨着。他也只能抱怨,至从丽桦走后他在生活上便丧失了主导权,凡事都有方灵巧安排。他的建议只是个意见,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这顿饭艺琳本就吃不下,如今就更不用说了。父亲为她添的菜,也在碗里快被戳烂。其实方灵巧的菜也并非很难吃,因为她身旁的高夏正吃的有滋有味,顾不上抬头。艺琳的脚突然被踢了一下,一种神秘的气氛就此油然而生。她起初只是以为谁不校训碰到的,可第二次被踢到时,她立刻毛骨悚然。艺琳看了一眼正对面的方灵巧,然后顺势瞟了一眼妹妹,她们两人都面若无事地咀嚼着饭菜。艺琳不知为何竟充满了好奇,她想一探究竟——她故意弄掉了筷子。但令她想不到的事,高夏竟然也低头为她拾起筷子。
“咚”
两个人头碰头,敲得不轻。艺琳只觉头皮一阵发麻,随后脑袋里像泛起一一道道波纹晕开去。她用手抚摸着头皮,错失了捡筷子的最佳时机。但余光却及时地捕捉到了方灵巧那只来不及收回拖鞋的脚。高夏捡起筷子没有交还给艺琳,而是递给了诗巧。他不敢与艺琳对视,一开始的从容似乎都烟消云散。诗巧有些措手不及,还是方灵巧接过了那只筷子,若无其事地进了厨房。
“疼不疼啊?!”
周广成和诗巧分别问了艺琳和高夏。“没事——不疼”他俩异口同声地回答。他们对彼此的肇事漠不关心,全当撞的是桌角。人又怎么可能会问桌角是否伤疼呢!
“小高,你人脉广,不知道有没有朋友的公司在招人?”周广成问高夏。他似乎自居点燃了一根导火线。高夏不明白正要问,周广成便解释地说:“诗巧的姐姐刚回上海,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岗位可以介绍一下。”周广成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太辛苦,因此他不愿让艺琳干记者或主播这份苦差事。至于去机关单位,他又觉得有些屈才,所以他觉得在一家私企做白领是个不错的选择。何况艺琳是留学派,不必从小职员做起。什么朋友的公司,周广成只是说得委婉些,其实他是想让艺琳和诗巧一样进“高地”做事。
艺琳不知道父亲瞎操什么心。这或许是他当领导时遗留下来的毛病,又或许是中国父亲的传统,反正艺琳觉得那是对她的羞辱,和一种深层的不信任。“工作的事我自己会解决,你没必要替我安排什么。”艺琳认真严肃地说。
“有人认识,总省去些麻烦。”方灵巧拿着一双新筷子出来替丈夫解释。
“有什么麻烦?”艺琳推开椅子起身继续说道:“真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她走到客厅拿回沙发上的手袋,又从里面取出了包装精美的围巾放在周广成的碗边,她说:“谢谢你们的款待,我先走了。”
艺琳走了,身后还传来方灵巧的怨言,她虽想反驳,但她更想尽快离开。艺琳空着肚子在超市外徘徊,她来接妈妈下班,但又不能立刻进去。她不想让母亲知道她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但没站多久,一个穿蓝色背心的人就是朝她小跑过来。“妈”艺琳唤道,她想大概是已经有人通风报信了。
“跟我进来,”丽桦拉起女儿的手就走,“再怎么样,饭一定要好好吃。”
艺琳被母亲带到超市里的一个小休闲区,她用职员卡买了一份盒饭,和一碗蛋花汤。“你在这儿慢慢吃,我还要理货。”丽桦嘱咐女儿。
艺琳点了点头,让母亲放心地去工作。盒饭很简单,只有三个蔬菜,她却吃得很像。嘴里被米饭包裹着的一粒小石子突然被牙齿咬碎,上下齿微妙的痛感立刻传导到了头顶——那个曾遭受猛烈撞击的头顶。肇事者的样貌浮现在了盒饭中,“他真的是诗巧的男朋友……”艺琳心中有一团疑问,她搞不懂高夏为什么一见面时还要自我介绍;他又是怎么认识诗巧的?艺琳忽然回想起高夏在知道她是诗巧的姐姐时脸色惊讶,难道他已经知道她们是姐妹?
“听说诗巧带男朋友回家了?”母女二人漫步在回家的路上,丽桦欣喜地问,她并没注意到女儿发着愣。或是她太渴望知道。
“嗯”艺琳迟疑了近十秒后才答了一声。
“人怎么样?”
“长得不错,听说自己开了一家公司。”
艺琳不知该怎么回答,敷衍地说了这些。
两人无声地又走了一段,丽桦又开口说道:“巧儿说改天带给我看看。”
艺琳转身看了一眼母亲,母亲的眼睛是闪亮闪亮的。艺琳有了一丝的危机感,她希望能在此之前和高夏先见上一面。那种相识却不能相认的感觉正困扰着她,他们有必要谈谈。于是第二天一角醒来,她就有一种要见面的预感。
找工作的事也因周广成的“瞎操心”而艺琳提前提上了日程。她影印了三份简历,分别投向三个地方:一是报社,二是合资企业,三是时尚杂志社。这同时也代表着她的三个想法:一,老本行首当其冲;二,进合资企业当文员主要是因为她想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工作时间可以陪伴母亲;三,能进时尚杂志社一直都是她的梦想。无论哪个被录用,她都会很开心,因为那都是她想要的。再从时尚杂志社办事处出来时,艺琳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人。那男人头戴黑色棒球帽,黑超遮面,身着迷彩军绿的休闲外套和一件破洞百出的牛仔。艺琳心想那可能就是传说的狗仔。“对不起,你没事吧?”艺琳急忙上前去搀扶。她没想过自己的力气这么大,只不是鞋尖的轻微碰撞,那人就后仰地倒了下去。好在他自己用另外一只手撑住了地面。
“没事,滑了一下。”
只见一张薄唇在一动一动的。艺琳以为那是安慰,不想他真的是滑倒的。可他身后走来的一个带黑框眼镜的汉子却十分的紧张,“你是怎么走路的。”黑框汉子大声呵斥艺琳,然后挤开她,转身细问了那个“狗仔”的伤情。“以后小心一点。”黑框汉子突然语气一软地警告艺琳。
艺琳点了点头,向“狗仔”道过一声歉意后径直走进电梯。“哐”的一声,那扇几乎已经合上的门,突然钻进一只手。艺琳惊吓地后退了两步。门自动又打开可,那个头戴棒球帽的“狗仔”走了进来。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让艺琳抓紧了手袋,并且随时准备攻击。“你是周艺琳?”他问道。艺琳直视着他眼睛的位置,却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她没做任何反应,但他却又高兴地重复了一遍。
“你真的是周艺琳!”
他摘掉墨镜,一双带有黑厌倦十分疲倦的眼睛伴着笑脸有些滑稽。艺琳仔细认了认,好奇者“狗仔”怎么会知道她的本命。“我是陈晨,陈晨。”他帮助艺琳唤醒记忆。
陈晨……艺琳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她并不是个健忘的人,只是疏于联系,所以回忆起来需要一点时间。
“小时候住在三单元,小学五年级开始和你同桌的陈晨。”他的好记性让艺琳显得就是个无情无义健忘的人。
手腕上的表正咔嚓咔嚓作响,她们似乎忘记了电梯门已经关上。电梯在下行,艺琳的记忆似乎有了眉目。“小胖子,陈晨。”艺琳瞪大眼睛,开心地说道。“狗仔”对于艺琳能记起自己感到万分的欢喜,只是前缀可以不用记得那么清楚。因为那代表着他在她心中的形象。不过好在他现在已经不胖,而且一直都有健身。“你来这干嘛?”他问艺琳。
“投简历,我刚回国。”
“我听诗巧说了,你初二去了美国。”
原来他也和诗巧有联系。艺琳突然觉得自己与世隔绝了好多年一样。“你呢?”她问。“来工作。”陈晨说话的同时电梯门开了,引来外面少女的一阵骚动。他立刻戴上了墨镜,电梯门已经来不及关上,因为已经有一两个女孩钻了进来。
“能给我签个名吗……我们能合张影吗……”
两个小女生激动地声音都有些颤抖。电梯里的人越来越多,艺琳背挤到了死角,尽管陈晨在大声地控制局面,但那些小女生已经变成一头头小鹿,激动不已。这样的混乱场面很快就招来了保安,和几名自愿者。自愿者中就有之前的黑框汉子。艺琳也被一同劝出了电梯,和那些女孩一样被告知站好位置。她们和陈晨拍了张大合影。等艺琳回过神来的时候,陈晨已经被护送回了电梯。艺琳故意问了身边一个女孩,这才知道原来她们都是粉丝,而陈晨正是她们的偶像。
艺琳笑着离开大楼。她想若有机会再见,她一定要对陈晨说她才不是他的粉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