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别念!你千万不能念!”他露出雪白牙齿的嘴眯笑着,双手直朝小山挥舞。
“这有什么?!”小山故意又抬高声音:“等你走后三分钟,这信就会成为全病房的公开信;而五分钟之后,就成为全国人民的公开信!”
所有的病友都被这话逗得开心大笑起来,病房里又一次掀起了一场热闹。
“千万不能啊,到时找你算账哟。”“当兵的”被激红了脸。
“要是我找不到你这同学,或者是我失踪了呢?要不就是她不回你的信呢?”小山把信折好放到床头柜上,对他一连三问。
他突然眼含笑意,盯着小山降低声调回答道:“那你就帮她回封信吧。”
这个当兵的遇上了一位睿智的姑娘。他们的配合如此默契。
他走后,小山才认真地看了一遍信,果然是一封想与她交朋友的信。第一句就是:“走过青青的草地,踏过小草的胸怀,啊,友情,我找到你了!
朋友,很冒昧……”
小山看完后顺手递给在一旁等着看信的席细毛,她惊喜地接过就看了起来。小山心里想,与他应该只会停留在一面之缘上,所以她任由此信在病房中传阅。
他是本市某部队的卫生员,目前在本院实习,名叫谢卫军,与小山同岁。
信被传阅完后又返回到小山手里。汤姐说:“一定是李容生在为你做介绍,他一直那么喜欢你,关心你的。”还说:“这个人可以,人材长得好,比那个林原强多了,信也写得好。”席细毛和谢英也说,“就照他的意思,和他通通信吧。”
收好信,小山沉思着:他为什么要与我交朋友呢?
早上六点多钟,清好东西的小山在床上削着苹果等着林原来接她,林原说不会超过七点到达的。
一阵风把一个人吹到了小山的视线当中——谢卫军。可能是一路狂奔,到门口时靠双手攀住门框才得已刹住脚步。他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的白大褂没来得及扣上扣子,敞开着。小山有点吃惊的望着他。
“还没走......快上班了,我偷空来看你一下,什么时候走?我来送你。”
“我要下午才走......”小山望了他一眼后,脱口而出。
“好的,我要上班了,那我下午来送你。”带着一丝满足感的他走了。小山的心,特别平静。
寒风刺骨。早饭后,双手冰凉的小山把自己蜷缩到被子里,被子里也有凉风灌入。
腿上的石膏明天就可以拆了,十来天的床上生活,终于即将解放,小山充满期待。
此时她手臂枕着头,仰望天花板,思绪的骏马在任意地飞腾......她刚看完几封病友的信,几次住院生涯让小山结识了很多病友,他们保持通信来往,有李容生,小宽,席细毛,郭排长,还有王勇勇。小山无聊时就翻阅它们,写信、回信与盼信成了小山目前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
这些信是小山的精神食粮与支柱。
“你的一切老是萦绕在我耳边,看不到你的身影,便感惆怅、孤寂.收音机自从你离开它以后,它表现得很不开心,我给它做了不少的思想工作,对它说话。它要我转告你,它很想你……”这是小宽去年写的信。小山宝贝似的保存着,没事就翻出来看看。
“小妹妹,你好!出院那天,为了能去送送你,新买的锅都烧焦了,锅底至今都没洗干净。不过,这样也好,以后看到它,就会想起我们的住院生活。实话告诉小妹妹,我今年已28岁了,请你明年有时间的话,来我部队吃我的喜糖……你出院后,我还是照样经常在楼上久久地望着你睡过的那张床,仿佛听到你在说笑、在唱歌,只是,一切,已物似人非、人去床空......”这是一周以前收到的李容生的信。
“你走了,像漂亮的孔雀永远飞走了,我常站在117房门口对着你的房间张望,好想好想再听听你的声音......”这是王勇勇的信。
小山被这些来信深深牵动着,小山永远会记住他们曾经给过的关心和帮助,感谢他们!
“小山,那天中午,小谢真的跑来送你了,提了两大袋水果,看到你走了,他很失望,问我们要你的地址,我说,你能要到小山的地址算你本事了,人家小山的地址你想要就能要到的吗?哪想他就天天来缠着我,非要得到你的地址不可。他说帮我开几盒‘参芪王桨’换你的地址,我只好答应了。小山,他会给你来信的......”这是席细毛的信。
过了几天,梅梅果然送来了小谢的信。
信中说,能认识小山真是三生有幸,希望能和她交朋友,要小山好好休息,和疾病做斗争。还寄了一幅山水年画。
此信让小山的心里有了点点波动,当着梅梅的面小山不露声色,收好信后就和梅梅去看戏了。
路上看到了几个结伴同行的女同学,小山别过脸去,有意躲过了她们。虽然躲过了她们,小山的心情还是变坏了。高中毕业后的她们已读技校几年,马上就要毕业进厂上班了,而小山却治了几年的腿,工作无望,这就是命运。有一种叫自卑的东西使小山和她们的心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
走进电影院节目就开始了。第一个上场的是芳芳,她和杨正湘表演合唱《在希望的田野上》。随着音乐的响起,他们双眼深情对视,然后开始唱起来,中途停顿,顺着过门乐曲,他们又手牵手,背过身去踱着慢步,对着屏幕上的田野背景再次引吭高歌......小山的心又翻滚起来:杨正湘,昔日的高中团支部书记,曾被多少女同学暗中倾慕!现在,长相娇好的芳芳和他同台表演,小山只有羡慕的份。“快乐的是他们,我什么也没有。”小山沮丧地想,还没有散戏,小山就硬说服梅梅回家了。
时间过得飞快,夏天到来了。这是个美丽的季节,同学们个个都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小山却常常把自己关在家里。爸爸妈妈还没下班,小山来到走廊上,伏在栏杆上想心事。她很喜欢黄昏这个时间段,喜欢此时那种特有的静谧,能带给她遐思,也能变得充实。
她抬起头望望天空,一团乌云在快速地聚集拢来。难道要下雨了吗?小山把目光集中到树上,只见它们都变得无精打采、闷闷不乐。小山感觉到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大人们在急切地呼喊自家孩子快快回家,接着,“乒乓”的关窗声此起彼伏,气氛霎时被这一切渲染得有紧张感了。小山原地不动,她在耐心地静候着将要到来的暴风雨。
乌云移得很快,山水已有浑成一体的迹象,小山想起了高尔基的“海燕”......
“哗!”突然,在狂风和乌云的催促下,大雨一倾而下,霎那间,天地间一个纵横交错的巨大雨帘织成了,屋檐水毫不相让、争先恐后往下狂倒着。此时,风声雨声及沉闷的雷鸣声,在小山眼前尽情演绎着一个大自然的合奏。小山惊异地望着所发生的一切,老天在突然之间一改刚才温和的面孔。
几分钟后,雨忽然停了,一切又恢复平静,小山想,天边应该会出现一道彩虹的,可小山没有等来它。
户主们又打开了窗户,炒菜的香味从各自的窗子里飘了出来。
第二天是周六,大姐拿着单位发的两张戏票回来了,她自己舍不得看,省着让妈妈带小山去看。小山不想去,天气这么热,坐着不动都汗流不止,别说还要走那么远的路,不累死才怪呢,但妈妈劝小山:就当是去散步吧。
小山随了妈妈的意去了。到电影院后才知道是彩排,妈妈对此不感兴趣,说还不如回家看《孟丽君》,这想法和小山一拍即合,她们出来了。
一道吓人的闪电迎接了她们,担心又会下大雨,两人加快速度开始拼命赶路。架着双拐的小山用尽全力去追赶妈妈的步伐,可妈妈总是与她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小山懊恼地想:她怎么这么不管我,就像我不存在似的。转而一想,妈妈急成那样子,是要赶回家去拿伞来接我吗?
小山心急如焚地继续拼命追赶着妈妈的脚步,边偷空用眼睛环顾一下四周,只见卖冰棍的照样在卖冰棍,小摊贩照样在悠闲地摇着蒲扇招揽生意,一对一对的情人们在悠闲地散步。世界上只有妈妈和小山在与时间赛跑,拼命赶路。
汗淋全身、气喘吁吁的小山突然收起步子说:“妈,你先回吧,我要慢慢地走。”
妈妈便紧急刹住脚步,和她并排走了。
再开步时,小山三步并两步,妈妈则是两步当一步,俩人的速度才基本保持了同等。
停下小憩时,小山望望妈妈,她正一手叉腰,一手用手帕揩汗水,嘴里直说“累死了,累死了,唉!”
小山没有说累,她在想,正好可以趁机好好观赏一下夏天的夜景,因为这样的机会对于她来说很难得。
天空仍在闪电,但听不见响雷。
“妈妈,不会下大雨的,一点风都没有刮,不像要下雨的样子。”她怕妈妈再要她去追赶,便这样安慰妈妈。
“要刮风就不会下雨的。”妈妈简短地回答,用手在给自己扇风,说着又要开步了。
“你看看街上的人,谁像我们这么急,我保证今晚不会下雨!”小山趁机站着休息了一会。
妈妈不做声了。
小山慢慢走着观赏起街上的情形来,街上人来人往,人行道上的铁栏杆上坐满了纳凉的男女老少,有的在低低私语。在一盏盏不亮的路灯下,有三三两两的老人在摆地摊,里面大都是些香烟,汽水之类的东西。还有来来往往的自行车,这些人可能是刚下班,也可能是上电大回来......快到家了,小山的汗水已干了。
躺在床上休息时,小山左手使劲摇着蒲扇,右手抚摸着因赶路而有些酸痛的腿,腿啊腿,你怎么那么不争气啊,害得我累得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