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个戴眼镜的战士走过小山身边后又返过头来认真仔细地打量着她,然后用手扶一下眼镜,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冷市的?”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小山面露惊喜,以为遇上了老乡。
他先不回答,笑了笑后问:“你认识简加荣吗?”
“哎呀,怎么不认识,他又来了?”听到简加荣的名字小山兴奋起来:“你们是一个部队的?
“对呀,”他笑起来有点不自然,神情像个大姑娘。小山毫不客气地笑话他,他更显不安,不停地用手去扶眼镜。
原来,他和加荣是战友兼老乡,他看到过加荣和病友们的合影,其中就有小山,他说:“你的名字在加荣嘴里说得最多了,你不知道,他对你的感情有多深,他常常提起你。有一次我们几个战友逛街,他想给你买那件红衣服,可钱不够,我们几个也没带钱,就没买了。我还听他说,有一次你们好些人一起去照相馆照相,他们几个男的走另一条路,他说并不是不敢和你们走在一起,也不是怕耽误时间,是因为他这个烟鬼想抽烟又怕你说他,后来走到半路,他就抢了小张的半截烟狠命地抽起来。你们一起看照片时,说你对他说怎么会有烟味,他不动声色地说,有抽烟的人,怎么会没有烟味?和我回忆起这事时,还笑了个够呢。”小山回忆起那经历,也笑了起来。
他接着说:“我还看过你写给他的信,写得真好,太有水平了。你的名字早就如雷贯耳,想不到今天还有这么好的运气看到了真实的人呢。”说完又用手扶一扶眼镜,再偷看一眼小山:“你不要笑我了啊,我......”
从交谈中得知,加荣已调到别处支援去了,地址还不清楚,他说,等知道了加荣的地址后,一定要加荣来信。
他是来住院的,但如果床位紧张就先回连队。此时饭堂已关门了,小山说如果住不上院,要他找个店子吃点东西再走,他答应了。说完就匆忙走了,说是要去办事。
等小山转了一圈回到病房时,只见床头柜上多了一网兜桔子,旁边还有两个衣架。一张条子静静地躺在网兜里的桔子上,上面有一行字:“简加荣的全权代表!祝你早日康复!”
小山的心突然有点儿异样,望着桔子与那两个衣架,想起这个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人竟然想得这么周到,衣架也留下了。这个有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见面的朋友啊,可惜就这么走了,名字都没留下一个......
加荣!加荣!......这张字条使小山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一切,都发生在去年,169医院。
当时,小山住在医院招待所等床位。有一次,小山路过加荣的房门口,正和室友嬉笑打闹的他逃出来时差点和小山撞个满怀,小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想继续前行,却迎来他的油腔滑调:“为了表示我忠诚的道歉,你请进来坐?”他来了个立正,然后稍稍弯着腰伸出右手,做个“有请”的动作。小山一怔,随后想了想,还是落落大方地跟着进去,坐在了他的床上。加荣泡了一杯水给小山,小山一看是红糖水,便拒绝喝:“我不喜欢喝糖水,从来不喝的。”。
“那可不行,人家想喝,我还舍不得呢,你今天不喝也得喝!”
小山扭过头去躲,他坏笑着做出要罐的样子,囿于他的霸气,小山无可奈何地咽下了这于她很难吃的东西,也积下了对他这个人的恨。
第二次碰面,小山以白眼对他:“你给我记着,我不会忘记你的!”
不想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不会忘记我?太好了啊!”看到他这副德性,小山知道自己吃亏了,急得走过去要打他,他却迎了上来,勇敢地说:“让你打......打是亲,骂是爱。”
真是“不打不成交。”他们成了好朋友。他是练习射击时左手指打断了半截,已于三个月前做了手术,这次是来住院复查的。
他很勤快,几乎包下了每个房间姑娘们打热水和打饭的活,有时还帮忙洗碗,深得小山和病友们的好感。那次,邓彩莲端一盆洗脸水回房间,突然摔了一跤,半脸盆的水溅到她的脸上、衣服上,脸盆落地时“乒乒乓乓”声响彻整个走廊,那回音生生刺痛了小山的心。正去提开水的他,马上折回身来,一路小跑着到彩莲身边,放下热水瓶帮她拾起了拐杖:“怎么样,摔着哪儿了吗?一定要小心。”安顿好彩莲后,加荣提起热水瓶转身朝站在门口的小山投去深情一瞥,默默地摇了下头后往开水房走去了。目送加荣的背影离去后,小山转身回到房间,泪水流满一脸的她躺在了床上,彩莲的摔跤触动了她的伤心处,她为彩莲、为自己的残疾伤心难过。
送饭给小山时,他悄悄地对小山说:“哎呀,我一听见那摔倒的声音,以为是你,心都碎了,知道不是你才放心了,这一摔下去,有多重啊。我没来住院的话,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多小儿麻的,太令人揪心了。我妈过几天要来看我的,我写信要他来这里照顾你,等你住上院,手术后就不用愁了,我妈是个最善良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你那么可爱......又漂亮。”
“嗯。”小山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感激里包含一种信任。这信任,又演化成一股独特的感情。
有一天晚饭后,他帮小山等五个病友买了票去看电影,小山和小姑娘月明坐在一起。看完电影回到房间,小山脱掉病号服坐在床上,里面就是小山最喜欢的红色毛线衣,小山天生喜欢红色,它代表热情、火辣,就如小山的性格。月明推门进来了,轻轻说,小山姐,你出来,有人找你。
小山悄悄地跟着月明来到花园,正纳闷时,只见加荣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找你。”月明抬手指了指加荣。
“才八点多就睡?太早了,不如出去玩玩。”月色下的加荣显得有些拘泥。
小山抬头望望天空,一轮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上,望望加荣,他正双手撕着一片树叶,他头上的红五星闪着亮光,他的眼睛盯着小山身上的红毛衣。小山想,今晚的自己一定很漂亮吧。
“那走吧。”小山答应着。
小山与月明相互搀扶慢慢走着,走在前面的他,不时侧过身来看一看她俩,好像随时注意着,只要她们有摔倒的迹象,就会抢过来扶一把。
远远地看见小宋来了,他跟加荣开着玩笑,见加荣无心理他,又看见了后面的小山,便明白什么似的抱拳对加荣说:“对不起,打扰你们啦!对不起,对不起......”就走了。
小山与加荣对视一下,又赶紧低下头去,此后沉默了一段时间。小宋与加荣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前些天的一个下午,小宋与加荣陪小山去服务部买邮票,三人坐在石凳上休息时,小宋偷偷地背着加荣,拿过小山手中的一张邮票,看了看后抽出口袋里的钢笔在上面写下几个字:“姑娘啊,你长得可真漂亮。”小山见状赶忙把邮票翻过面来,后来,加荣坏笑着要看小山所有的邮票,小山不肯,他说其实他早就看清了那几个字:“他那点小花花肠子我太清楚了,我是故意装着没看到。我以后不会找他玩了,他的人品有问题。”
又过几天,他请小山和月明看电影。电影开始了,坐在他身边的小山一刻也不安宁,身边的他好像一团火,灼得她浑身不自在,眼睛盯着银幕,心却不在电影上。
而他,似乎看得很认真。她先低下头,后又趴在前排靠背上,他马上凑过来低声问怎么了,小山抬起头朝他莞尔一笑,又趴下去。
“怎么啦?哪里不舒服是吗?”他的声音很轻,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
“没有不舒服。就是肚子有点痛,是吃晚饭时小胖逗我笑厉害了。“
她与月明打饭回来时,小胖问小山“吃什么好菜,”天真的月明用怀化口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鸡和粉,”小胖一听就乐了:“哎呀你们吃鸡屙粪啊,好吃吗王小山同志?”月明越是着急地争辩,他们越好笑,小山泪水都笑出来了。
“你不该那样笑的。受得了吗?”他当时也在场。
“没事。”小山已有了片刻的宁静。一会儿,他又凑了过来“不行的话,我去找护士拿点药。”
“不要,没关系”她抬起头回答一句后又再次趴下。
“我马上去拿!”他忽地站了起来。
她突然坐直身子:“别去吧,我已好啦。”
是啊,能不好吗?
周日,科里例行组织一周一次看电影,他们三个人一起去,因为月明没住上院,没发电影票,小山自己进去后,想再偷偷把票从门缝塞给她,被查票的战士逮了个正着,无地自容的小山窘得头也不回,走出电影院径直往病房走去。加荣追了过来,月明也大声地叫着小山。
“怎么不看了?”他着急地问。
“去吧,你去看,我要睡了。”烦透了的小山恼怒地说着,进病房后就脱衣上床睡了。
后来,月明告诉她说:“小山姐,你走后加荣只看了几分钟电影,他跑出去买了一包烟,我说,‘小山姐不准你抽烟的,’他说,‘你别告诉她,她没在这里,太没意思了。’他不停地来回走了好多次。出来后,他拿根烟抽两口丢掉,又拿一根出来,又丢掉,他烦躁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