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太阳西斜。
天空中,也多了几朵乌云,不似上午那么晴朗了。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劳动了一天,满载而归,虽然身子有些疲惫,却觉得十分充实愉悦。他们一路脚步轻快地下山,往平齐镇方向走去。
远处的平齐镇,在午后光景中,沉寂无声,堕针可闻。
二人越走近就越是觉得诡异。孙青青奇道:“怎么镇子里这么安静啊?”
隐隐约约的,空气中浮起了几丝血腥气。若不是迎面刮来了几丝微风,他们的嗅觉几乎无法捕捉到这点气味。
孙青青的脸色略略有几分难看。“这……这是什么气味?”
白少羽愣了一下,道:“不会是哪家大杀牲畜吧……”
“不,不是!”孙青青脚步拨快了几分,脸色阴沉,仿似料到了什么。
两人奔跑在午后的阳光下。竟然,多了几分凄凉的味道!
镇子小路上,平时有很多小孩在嬉笑玩乐的,但今日他们都不见了。镇子街道上,平时有很多小摊贩在做生意的,但今日他们都蒸发了。腥气愈来愈浓,浓的连他们都无法置信——难道镇子中,已经成了一片鲜血的海洋么?
恐惧,如同九幽之下凶厉的魔鬼,伸出尖爪,紧扼着他们年少的心脏!
他们忐忑不安地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了镇子中央的十字路口前,然后看到了,尸积成山,血流成河!苍蝇嗡嗡地飞,乌鸦也在两边屋顶上呀呀地叫着!
男女老幼,大大小小……平日里那些熟悉的音容笑貌,此刻都变成了一具又一具死尸!
仿佛之前,他们还在拼命地挣扎,嘶喊,哭泣,绝望!
无情的罪恶,却化为了刀剑,绽开一朵朵凄艳的血色之花!
那一刻,冰冷的恐惧瞬间从他们两人脊梁骨处泛起。他们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仿佛世界在面上崩塌成了无数碎片。绝望的气息,竟似一条巨蟒,紧紧缠卷他们渺小的身躯!
他们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正在这时,两只苍老的手掌从他们背后捂住了他们的嘴巴。两人精神恍惚地回头看去,却是老泪纵横的王老太。两人悲痛之下,忍不住倒在了王老太怀中。
王老太示意他们跟自己躲起来。白少羽、孙青青强忍住悲痛,跟随王老太躲到了附近一处墙角后。两人正要询问情况,王老太嘘了一声,示意有人来了。
只见十字路口上出现了一群蓑衣客,正是上午跟白少羽、孙青青二人问过路的五人。他们正拖着一具具死尸,加到死人堆中。
为首的沉声问道:“都清理完了么?”
一人答道:“都清理完了。只是按照平齐镇户籍来看,尚且有三人不知所踪。”
为首的哼了一声,冷冷道:“先烧了这些尸体再说。”
蓑衣客们搬来早已准备好的薪柴,堆在死人堆中。足足忙了半个时辰,才堆完。为首的蓑衣客捏了个法诀,一团真气涌出,迅速化为了灼灼火焰。抬手一挥,火焰便喷到柴薪上,并在柴薪上迅速蔓延。
那个场景,深深烙进了白少羽的脑海中。
火势越来越大,火舌恣肆地吞卷那些堆积成山的尸体,发出了哔哔啵啵的爆裂声,一阵阵烧焦烧糊的恶臭味……
两人不忍再看,转过脸来,追问王老太。
“我爹娘呢?!”
“我爹娘呢?!”
王老太老泪纵横,悲声道:“现在镇子中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耳膜轰的一震,立刻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悠悠醒来。此时,他们已经不在镇子里了,而是在乌旗山脚下。眼前,王老太正在摆弄她的马车。
“王老太……”二人几乎同时凄声叫道。
王老太闻声转身跑来,苍老的身躯显得有些蹒跚。但在这夕阳下,却显得如此温暖,如同他们眼前的整个世界。
“白少羽,孙青青,这个镇子就剩下你们两个年轻人了!”王老太声音哽咽。
白少羽擦了擦眼角不住淌出的眼泪,泣声问:“王老太,可以告诉我们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么?”
王老太跺了跺脚,咬牙切齿地道:“那五个人是魔道中人!”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到了什么宝剑的下落。把你们的爹娘同时抓了起来,逼问宝剑的下落。但是你们的爹娘似是对此一无所知,不管那五个恶人如何严刑逼供,什么也不说。那五个恶人恼羞成怒之下,先是……先是杀了你们的爹娘……”
说到这里,王老太哽咽不止。白少羽、孙青青二人更是哭成了泪人。
“他们五人觉得这样还不能泄愤,居然……居然还要杀光了整个镇子里的所有人!他们……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杀!根本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魔鬼!”
白少羽如遭雷霆一击——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自己还是幼婴时发生的一个故事。那个没见过的醉客,那柄具有毁天灭地神力的弑神剑,那颗嵌入他心脏中的玲珑石!
他只觉得脑袋中轰隆一声巨响,脑海之中,竟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
全都因我而死,全都因我而死,他们全都因我而死!一种可怕的梦魇,宛似无数地狱恶鬼,饥肠辘辘地蜂拥向他的心脏,歇斯底里地噬咬!
鲜血淋漓,鬼哭狼嚎!亡魂幽幽,怨气冲天!那只是白日梦境么?不,不,他似乎看到了,他们,他们就围在自己周围,悠悠地向自己哭诉他们的悲惨,冤枉,以及对自己刻骨镂心的仇恨!
“不,不,不——!”白少羽突然怪叫连连,手舞足蹈,仿佛刚刚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孙青青自己痛苦不堪,也不得不好声安慰白少羽。
白少羽安定了下来,泪眼朦胧,双眸紧紧盯着她,悲伤中,还夹杂着几分异样的神色。仿佛突然之间,带了几分陌生感。
王老太继续道:“魔道之辈凶狠狡诈!他们若是知道你们的身世,肯定会想到斩草除根,不会放过你们的。如今之计,如今之计,你们最好立刻前去投靠正道第一大门派凌霄派门下。只有在凌霄派门下,你们才能得到安全的庇护。若是他日学艺有成,便是斩妖除魔,为我们镇子的无数亡魂报仇雪恨也是大有希望的!”
她话一说完,即刻走到自己的马车前,分离了马和车,然后给马加上马鞍、马镫,再从马车上拿下两只斗笠、两件蓑衣。
“路途遥远,你们骑着这匹马去吧,越快就越安全。还有这斗笠、蓑衣,你们也带上,免得徒受风雨之苦。”
孙青青凄声道:“王老太,这是您唯一的财产啊!没了这匹马,您今后靠什么生活?”
王老太涩声道:“我本已经是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了。还能多干什么事?但是你们,却是平齐镇唯一的苗子。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白少羽忍不住嚎啕大哭,抓住王老太的袖子,说道:“王老太,可是您怎么活下去啊!”
王老太强颜笑了笑,推开了白少羽的手,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我在凌霄城中有一远房亲戚,可以去投奔他们。”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听了只是含泪地点了点头。实际上,王老太这句话不过只是一句善意的谎言。要是她真有亲戚依靠,早就去投奔了,何必还拖着耄耋之躯,天天上山讨柴。日后的凌霄城街头,无非多了一名年老体衰的乞丐而已,当然这自是后话了。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戴上斗笠、披上蓑衣,上了马。临行前,同王老太招了招手。随后,马鞭一甩,马儿痛嘶,撒开四足往东边飞奔而去。
微风萧萧,荒草萋萋。
两行清泪别故人,一骑绝尘天涯路。
漫天的蒲公英,也在风中漂浮不定,不知何处是归程。
转眼,又是个秋天。
秋风之下,天地飒飒。木叶尽脱,花草枯萎。一骑奔行于天地之间,荡起一路尘沙,弥漫于来时的道路上。秋霜欲降,寒意阵阵,但他们二人,却是坚定地,马不停蹄地奔往东方。
东方那片崇山峻岭,云横雾绕,神秘莫测。
暮色降下,新月在天。几只飞鸟划过青黛的山间,归航返巢。
白少羽、孙青青二人来到神龙谷东南端的落斧崖,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前方便是谷深万丈的神龙谷。神龙谷上方是悬浮着的浮空山脉。凌霄山藏于浮空山脉之中。
眼前,浮空山岩或聚或散,其间架着不少通天桥,曲折迂回地延伸向云中深处。云中深处,还隐约露出一段通天梯。
白少羽把马拴在落斧崖边的一棵苍松上,说道:“今天天色已晚,我们先在这落斧崖边过夜吧。明日再上凌霄山。”
孙青青颔首答应。栓马的松树边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二人便走到了岩石下风向处坐下。白少羽拿出了日前在路边一老农家中讨来的面饼干粮,递给孙青青一块,自己手里也拿了一块。农家做的面饼坚硬粗糙,一时有些难以下咽。白少羽又掏出了一袋水,先递给孙青青喝,等她喝饱喝够了,自己才接过来喝上几口。
孙青青吃着面饼,吃着吃着,忽然眼角就淌下了泪水。
悲伤的气息也感染了白少羽。他也忍不住留下了眼泪。
孙青青凄然道:“为什么,我们突然就变成了孤苦伶仃的孤儿?”
白少羽苦涩一笑,道:“是……我们的爹娘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为什么……为什么那些魔道恶人要杀了他们?还杀了全镇的人?他们真的太狠毒了!”
“他们就为了一把不知所谓的宝剑,就杀了他们么?那把宝剑,究竟是什么东西,竟然能驱使他们行此惨绝人寰的恶事!”
白少羽心中一震,悲痛又多了几分。极度的愤怒,也使得他额头青筋冒起,浑身热血沸腾。“那些魔道之辈,终究会遭到报应的!终有一日,等我们学艺有成,必定要报仇雪恨!”
孙青青竟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说道:“报仇,报仇有什么用?仇恨,仇恨又有什么用?我们的爹娘,以及全镇的百姓们,都活不过来了!他们都死了!但是他们的音容笑貌,却仍然在我心中,如此清晰!现在,简直成了日夜纠缠我的噩梦!”
白少羽心中一阵酸楚,忙安慰道:“青青姐,就我们两个了……”
孙青青泪水不止,悲伤过度,无力地倒在了白少羽臂弯中。白少羽身子颤了一下,便抱住了孙青青。二人相拥而泣。拥抱,出于单纯的悲伤,没有任何的杂念,却如此催人泪下。
山风拂过松树,松针在他们头顶轻轻晃动。寒冷的月光,也斜斜地照在他们凄凉的身影上。
入夜了,山风更加凄寒。阵阵潮湿的寒风缓缓刮来,风力不大,却寒冷无比,简直要渗透到人骨髓中。
孙青青倚着岩石睡着了。由于山中寒冷异常,她忍不住微微颤抖。
山风冷,月光寒,群山狰狞。
有谁看到,少年解下自己身上的蓑衣,披到少女身上,独自走入了黑夜之中,通天桥头,双膝跪下,对着满天星辰,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