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汤府南几十里外的一处镇子,岳霖坐在镇上唯一的酒肆里吃饭,桌上摆着几碟素净的小菜,酒也不多,只有一壶,心不在焉地夹菜喝酒,岳霖默默听着周围人群的议论,他们所说的主题全部是关于近日杀入国境如入无人之境的修罗营。
一个身着长衫的中年人明显主导着酒肆的话语权,看样子他也颇为享受众星捧月的待遇,中年人留着两撇八字胡,翘着二郎腿坐在酒肆正中的桌上,一边不时夹上一箸卤肉就着烧酒送入口中,一边面带得色滔滔不绝地讲述那几百人是如何的青面獠牙、杀人盈野,所到之处用寸草不生来形容都是有些轻了。
末了,此人还心有戚戚焉感叹一句:“依我看,按照目前的情况发展下去,咱这大金汤府可能也要遭受刀兵之祸呐!”
下面有人胆怯地问道:“不提外郡的守军,我金汤府周边光是国主亲军就有不下十万之众,难道还挡不住小小的几百逆贼么?”
中年人一拍桌子,倒把那发问之人唬了一跳,“你猪脑子啊,刚才老子讲那么多都没听清楚么,那几百杀神可是有着神行修罗的名号,什么叫来无影去无踪,他们就叫来无影去无踪。十万兵马说少不少,可说多也不多,能将偌大一个金汤府给挤满?堵不住那些人的来路去路,人再多上一倍又有什么屁用,跟在别人后面吃灰吗?人多倒是每个人吃的少点罢了,至于外府的守军,哼,不是我非要说他们坏话,吃喝嫖赌各种拿手,行军作战样样稀松,你看几日来的战绩,唉,难呐!”
说到此处,中年人哧溜喝下一杯烧酒,刻意压低了声音阴沉沉道:“说不定那帮凶人风风火火杀到咱们镇子,将所有人斩杀一空后,官兵还在几十里外不知所谓地晃悠呢。”
一时间所有酒客噤若寒蝉,不大的酒肆内鸦雀无声,有几个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往门外溜去,酒肆的掌柜早已经低头缩在了柜台下面。
岳霖朝桌上扔了几块碎银,随着纷纷外出的人流出了酒肆,牵出几日来精心调养下毛色渐光的瘦马,缓步出了镇子。
站在镇口的岔道上,岳霖此时颇多迷惘,将陆陆续续听来的消息一一甄别筛选后,他惊讶地发现,修罗营最终的目的地应该正是宋国国都所在的金汤府,而且此刻应该已经距离金汤府不远,而他本人,行走几天后正巧就在金汤府境内。
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知晓这五百人存在的人不少,而且可以说很多,但知道他们最终藏身之地的人除了自己之外最多再加上一个周挺,周挺一向没有把这些厮杀汉子放在眼中,而且他现在已经死了。
岳霖清楚记得他临去前曾说过非他本人不得听从任何人的命令,赵开与刘鸣想必不会将之置于耳后,那他们为什么突然杀出来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们奔袭的前方,正是目前岳霖本人所在的位置。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搞得岳霖不胜其烦,半日间才走出不到二十里距离,想要弄个明白其实很简单,只需前去一探便知,但他现在所想的是到底是去还是不去,有陷阱的话,又会是谁拼着耗费这样大阵势给他一个无名小卒放下鱼钩。
在小道上停下脚步,望了望不时从身侧超过的逃难民众,岳霖调转马头,再度朝着来路奔去,这件事就像一根鱼刺梗在他的喉咙,如不弄个清楚,心中就一直扎着一根尖刺一般难受,岳霖不愿看着他一手带出的修罗营因此送命,他同时也不想在日后整日间为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影子而提心吊胆。
殷夫人一身轻甲骑在马上,随着沉默前进的队伍穿行在山间密林,十数日的转战生活带给她的是一种以往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修罗营的使如臂指也让从未上过尘世战场的殷夫人很是满意,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在一劫之前,那场几乎席卷了大半个玄界的旷日持久的大战中,会有一支谁也想不到的奇兵在最后关头突然大放异彩,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最终胜利的归属。
直接将目标定在金汤府倒不是说殷夫人有未卜先知的大能力,她只是很自然地选择了此地,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扩大此行的影响力,如果只是在宋国边境小打小闹一番,又怎能像现在这样将修罗营的名头搞得人尽皆知?
鱼饵已经布下,现在就要看那条小鱼会不会过来咬钩了。
一国总观之主白泉在弟子大选之时突兀死亡,在摩云宗宗内引起了不小的震动,就算是他们此时全力西顾,无暇向东,但白泉之死也还是一件必须彻查的大事,整件事情本身并不复杂,两拨二十余名外门弟子沿着宋国寒玉河畔巡游警戒,行进到距离大选之地数百里外时突遇散修蛊道人,外门弟子伤亡殆尽,之后白泉闻讯追击,最终却不幸落败身死。
但简单的事情里面还隐含着一个小小的疑点,据后续前去查探的外门弟子称,在两方人外还有两具修士的尸体不属于宗门和蛊道人任何一方,更为重要的是蛊道人被一刀斩掉了头颅,白泉之死应该另有隐情,此外,他们还在白观主身死之地意外发现了一个活口,那是被厚厚浮土掩盖的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修,女修至今仍未苏醒,正在被火速送往摩云宗宗门救治。
摩云宗长老云虹已经从黑谷赶回,她是负责宗门外驻道观的长老,一应事项理应有她牵头处置,宗门弟子办事效率很高,不过数日功夫,那名女修已经被送到了云虹面前,元神真人亲自出手下,令之前诸多弟子束手无策的女修终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女修醒了,虽然醒来后她神志不清到记不起自己叫什么名字,但所修的功法还是让云虹看出了一点蛛丝马迹,这里面,隐含着淡淡的幻法气息。
半日后,一道道的指令从摩云宗发出,与此同时,宗内除云虹外另一名驻守的长老,以脾气暴躁著称的元神真人,云龙莫炼当即下山而去。
此刻,无论是懵然不知的岳霖,还是准备做那螳螂捕蝉之举的殷夫人,都没有想到,一只气焰汹汹的黄雀,正在遮天蔽日向着宋国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