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跟丢了云安,很不服气。他回到落脚的旅馆,没敢告诉铁红沙,偷偷拿了自己的一对黑紫大蝶,重新让它们嗅了他以前洒在云安衣服上的那种香气。两只大蝴蝶调整了几次触角,向着一个方向齐齐出发。
赫哲跟着它们,兜兜转转,等到黄昏时分,才进到霞飞路上一条里弄。
两只蝴蝶在一扇黑大门前停下,踯躇不前,没多久,却商量好了似的,越过墙头,飞进那户人家。
赫哲看那户人家大门上一对黄灿灿金门环,门口一对石头小狮子,雕工精细,口含金珠。他猜测房屋主人,决定先礼后兵。
他敲门,敲半天,无人应。他看准周围没人,一脚踩上小狮子头,借力翻过墙壁,跳入天井。
赫哲在底楼转了圈,没见人,却在一间空房的椅子上找到了他的蝴蝶。蝴蝶正在云安脱下的旧衣上方颤动翅膀,蹁跹不定。赫哲顿时欢呼了一声,双眼发亮。衣服在,人还会远吗?
他“蹬蹬蹬”跑上二楼,又跑到晒台。依旧没见人。晒台一角摆放了只长方形大玻璃缸,类似鱼缸,里面却没有鱼,也没有水。湿泥铺地,多孔的石块垒砌成几个小洞,里面飞舞着几只虎甲虫。
赫哲来了劲。他弯腰,数了数缸里的虎甲:三只星斑、一只金斑、一只月斑,都还不大。缸里地上残留着黄粉虫的翅膀和几条未吃净的肉丝。赫哲一看肉丝一半鲜红一半乌黑,便知这几只虎甲的主人正训练它们熟悉毒性,并慢慢将食物上带的毒素转移到它们身上。这只大缸边还有几只小缸,分别养了帝王蝎、蜘蛛和红头蜈蚣等,有的有毒;有的无毒,单纯样子好看。
赫哲自己在云南就养了大量昆虫。他特别喜欢虎甲虫,养了一支虎甲队,进可攻,退可守,随喷毒液,足以消灭一支团队。这次因是追踪云安,他以为不出数日即能回转,所以没带它们出门,哪知一追追到上海。
赫哲想打开装虎甲的大缸,手刚碰到玻璃,就听到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说:“你是谁?”
赫哲吓一跳,他做贼心虚,边回转边掏家伙。
欧斗生见他肩膀一动,立即出手,将他伸入怀中的手臂拉脱臼,紧接着一脚,扫他双腿。赫哲忍痛,双腿蹬地上跳,未受伤的一手插向欧斗生双目,要逼开他后从晒台跳到弄堂里逃走。哪知欧斗生不闪不避,后发先至,单爪候在眼前,等他手至,套住他手指一用力。赫哲五指俱断,“啊”的一声惨叫未及发出,又被欧斗生当胸一拳打闷,后背撞到淋浴棚上,人滑到地上。
欧斗生上前,一脚踏住他胸,冷笑说:“我当有多大的能耐,到我这里来抓人。”
赫哲倒硬气,缓过气后,狠狠瞪着他,说:“果然你这厮不是好人。”
欧斗生心里好笑,想你们追踪小女孩追到我家里,趁着没人东翻西捣,现在居然指责我不是好人?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赫哲又开口,依旧气势汹汹,他说:“喂,你最好趁早把我们家小姐交出来,不然我们老夫人来了,你不得好死!”
欧斗生以为自己听错:“你们家小姐?谁?”
“别装蒜,我在下面房间看到她衣服了。她是我们大帅的独生女儿,和家里闹翻了偷跑出来,我们一路从昆明追到这里。你和她非亲非故,帮着她来和我们捣乱,你到底是谁?到底安的什么心?”
“大帅?”
赫哲得意地说:“滇南云海崖云大帅,你总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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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儿和云安回来时,天有些下雨。
蔓儿进屋就嚷嚷:“还好还好,差一点就要淋成落汤鸡了。”
欧斗生已经在厨房吃起晚饭。一张八仙桌,四菜一汤摆成一个圆圈:烧鹅、熏鱼、油爆虾、乱炖南瓜和三白汤。头顶白光照下来,色色表面都泛出一层银亮的油光。欧斗生边吃菜边喝酒,听到蔓儿声音,他大声吩咐做菜的阿姨:“再摆一副碗筷。”
蔓儿本来想跟他说陈墨出走的事,见到他脸色,立刻把话吞了下去,叫了声“干爹”。
欧斗生目光掠过她,停在云安身上。云安想叫一声“欧先生”,或者“欧叔叔”,但他眼睛里有种透骨的寒意,震住了她。她不敢发声,一发声就会惹来他更大的厌恶似的。云安莫名有些难过。
“蔓儿,过来吃饭。”欧斗生说。蔓儿乖乖答应一声,连忙松开拉着云安的手,蹦蹦跳跳到桌旁坐下,拿起碗盛饭吃。
“你走吧。”欧斗生对云安说,尽他所能克制自己。
“我……”
“你是云海崖的女儿吧?呵呵,我真是多管闲事。”他顿了顿,仿佛话里突然出现个黑洞,把他一股脑儿往里拽,他使劲将自己拔出,用力眨了眨眼,继续对云安说,“你走吧。”
“可是我……”
“滚!”欧斗生突然发怒,指着大门口,“和那个人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东西,都叫我恶心。你现在是要自己走,还是要我把你扔出去?”
云安大眼睛里泪珠滚滚,她努力忍住,一言不发,咬住嘴唇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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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闪雷鸣,雨下大了。
欧斗生父女默默无言地吃完一顿饭,欧斗生假装没事人一样坐到躺椅里看报。
蔓儿看着阿姨收拾干净桌子,自作主张,给欧斗生烧水泡脚。
往日这事由小全负责,小全去石窟春后,欧斗生就不泡脚了。蔓儿突然把水盆端到他面前,他不由得一愣。蔓儿不由分说,替他脱鞋袜。欧斗生咕哝了两声,由她摆弄。
窗外突然一个惊雷,急风煞雨。
欧斗生尽量不看外边,目不转睛盯住手上报纸。
蔓儿替他洗脚,按摩他脚上穴位,问:“舒服吗?”欧斗生“嗯”了一声。蔓儿叹气,“这种天气,呆在家里泡脚是最舒服的,在外面走的人可倒霉啦。”欧斗生不响。
蔓儿抬头看看,只看到一张展开的报纸,完全挡住了她干爹的脸。她偷偷一笑,说:“三姐好像跑掉了。今天上午我去大姐家找她,你猜我们路上碰到什么事?唉,你曾对我们说过:虎毒不食子。但是今天我才知道,有的人,是比老虎还要恶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