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方位,事发地靠近蓬州府衙,却还未到跟前,正好处于满香楼与府衙中间路段。更巧的是,由于蓬州人流激增,战事愈近,这块地皮半月前被官府征作粮仓与军械所。如今正在重修维缮,左右居民都已搬迁离去,每日停工后只留一个白头翁象征性看管。
这样一个人稀地阔的好地方,必然成为那些作乱歹人灭口的绝佳地点。这从他们昨晚一系列的行动就能看出。
借汹汹火势引去大部分百姓围观,免得被人撞见报官告信。而且,剧烈燃烧的大火噼里啪啦,人们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火情吸引,就连官兵们也不例外,谁还能想得到就在距离他们两条街的路口正上演着一场血腥杀戮?甚至根本连惨叫的声音也传不过来!
越想越可怕,这分明就是一件有组织有预谋、针对蓬州城内众江湖人的铁血洗刷!
两个小队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他们并不蠢,昨晚事发突然来不及思索,可此刻发现一系列端倪,哪里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此事必须尽快禀报刺史大人!
两个小队长商量道:“我回去禀报大人,你将这些尸体归集一下,确认身份。”
“好。”
其中一个稍年轻的小队长带了两个人离去,剩下的纷纷忙碌行动起来,将路口尸体一具具抬到路边安置。地上血迹斑驳骇人,小队长又派人去刚才的满香楼那里取水过来清洗路面。
蓬州府衙内,俞克仑此时正坐立不安,焦头烂额。俞夫人在府中哭了一夜,他也担心的整夜未合眼,心中牵挂,天不见亮便早早来了府衙,希望第一时间听到消息。
然而一夜过去,派往观音庙的五十人分队始终没有传回半点讯息,这意味着斌儿至此还是下落不明,哎……
“大人!大人!”
俞克仑在厅堂内听见门口有人呼喊着跑进来,急忙三步两步迎上去问道:“可是我儿有下落了?”
从喋血路口回来的那位小队长一愣,道:“大人,属下是昨夜去满香楼救火的。”
俞克仑神情陡然失落下去,可下属面前不好太失态,一拍脑袋道:“对对对,你看我都急糊涂了……那个,小秦,满香楼那边情况如何?”
秦小队长道:“整条街被烧成灰烬,只能全部重建。”
俞克仑点点头,“估计大仁客栈那边也是一样。等两边清理完毕,我就拨些银两下去。”
秦小队长道:“大人,属下回来是另有要事禀报。”
俞克仑皱眉道:“还有其他事情发生?”
“是。我等刚刚从满香楼撤离,回来路上发现在建粮仓的位置有大批江湖人丧生,极有可能与昨晚从满香楼逃出来的江湖人是同一批。赵队长留在原地清理待命,属下则回来报与大人知晓。”
俞克仑听完一惊,“死了多少人?”
秦小队长略一思索,道:“一眼望去,不比属下带的兵少。”
俞克仑瞠目道:“有这么多!”
秦小队长点头,他也望得十分惊心。黑压压一大片倒在地上,血肉四溅。蓬州城多少年没有出现过这么大宗的命案了。
俞克仑急急道:“快快,带路。”这可不是小事,蓬州此刻江湖人多,是非也多。一个处理不好,引起暴动,他这个刺史也就不用干了。
“是!”秦小队长立即领命。
俞克仑刚弯身准备进入轿中,就见受命去大仁客栈救火的两对官兵身影在前方出现。俞克仑连忙将他们中的两个小队长唤到近前,问道:“大仁客栈那边是否发现了大批江湖人的尸体?”
两个小队长对觑了一眼,其中一个道:“回大人,确实有些江湖人被大火烧伤救治不及死了,可统共不超过十个,算不上大批吧。”
俞克仑心想:这就奇怪了,若是有人针对城中的江湖势力,没理由放过他们啊。
“那行,让你们手下的人跟在后面,与本官一同前往。”俞克仑对两个小队长吩咐道。
“是!大人。”两个小队长回到队伍,立马整合队形,有条不紊的跟在俞克仑官轿后面。
事发地在柳叶巷与月轮街的交汇路口。月轮街东西横向,新粮仓选在月轮街东头,军械所建在西尾,对着的北面一溜边儿围墙高筑,是城中一个大户人家的仓库。
俞克仑选择这个位置,就是看中了他距离府衙不远,却又宅稀户少的特点,建造起来省力,管理起来方便。
到了月轮街东头,老远就能看见前面路口一大群着铠士兵忙忙碌碌,边上沿着路基排放一列列直挺挺的尸体。地面湿漉漉,隐约还能看见殷红的血迹。
到了新军械所前,俞克仑提着袍裾走下轿,原地清理的赵队长上前行礼道:“大人。”
俞克仑蹙眉望着那一具具死状惨烈的尸体,问赵队长道:“这里一共多少尸体,统计出来了吗?”
“回大人,总共八十七具尸体,皆为男性。他们身上伤口不一,可以断定行凶之人不在少数。”
“嗯,可有目击之人?”
“这个……还不曾找到。”
“看得出行凶之人心狠手辣,就算有,只怕也同样惨遭灭口。”俞克仑踱了两步,向秦小队长道:“小秦,你去周围查探一下,看看昨晚是否有人逃脱。”
“是!”秦小队长领命去了,俞克仑忽然想起,这条街上应该有个老头看守才对,唤赵队长道:“你去找下每日停工后留守在此的那位老汉。”
除了军械所就是粮仓,那老汉只会在这两处地方。临近的军械所里面没见着人影,赵队长一路小跑到了东头粮仓。
“大人,有发现!”赵队长进去又出来,飞快跑回道。
“那个老汉,他死了!”赵队长顾不上喘气道:“还有,粮仓里凌乱不堪,像是有过人为破坏的痕迹。”
俞克仑连忙道:“快,去看看。”
东头粮仓,一进门就看见墙边上倒着个老头,尨眉皓发,皂衣直裰,体型干瘦。
胸口大片血痂凝固,可见是遭人一刀捅了心。
俞克仑摇了摇头,沉叹一声,叫人抬下去安置好,随后仔细在仓内打量。
由于东西两边同时动工,因此粮仓建得不快也不慢,此时刚把仓顶通风楼建出雏形。可现在抬头望去,仓顶通风楼大部分支木都被砍断,却偏偏还留着几根吊着,斜倒一旁。若要重修,还得费力将已毁的搭架全部拆除干净。
另外,四面土封的墙壁,也被人用刀剑肆意破坏。大块大块土石被从墙里抠挖出来,捅出一个又一个窟窿,还透着光。
凑得近些,还能闻到一股子尿骚味,扑面刺鼻。隔几步就冒一茬,甚至都能想象出来他们当时站成一排集体撒尿的场景。
这些歹人的混蛋行径,分明就是恶心人的手法。
“真是岂有此理!太猖狂了!”俞克仑出了粮仓,气得连连跺脚。
“大人,已经派人将全部尸体运回府衙,交由仵作处理了。只是人数实在太多,停尸房恐怕装不下。”赵队长上前道。
俞克仑道:“仵作检验完,就拉到郊外埋了吧。说到底都是齐心伐朱的好汉,如今却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哎……”
“属下明白了。”赵队长退下,俞克仑望着粮仓,又看向街道尽头,若有所思。
从粮仓里被破坏的迹象来看,这些歹人数不在少,不下二十余人,停留时间也不短。可江湖人被害的地方却在西头路口,这说明,他们窝在粮仓的目的,并不纯粹是为了破坏,而是在此等候江湖众人从满香楼那边逃过来,才埋伏于此。至于粮仓里的破坏,恐怕只是空等之余,打发时间罢了。
可是,他们怎么会断定那些江湖人一定会从这里过呢。
俞克仑一路步行出了月轮街,他看着前方,再往北两条街,就到满香楼了。
从那里逃出,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就算北边有大仁客栈同样被烧,逃命的方向也还有三条,他们为何非要到月轮街呢。
俞克仑回头,目光逐一从军械所,粮仓划过,落到了更远处视线看不透的地方。
那里,再过两条街,就是蓬州府衙。
对了!俞克仑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瞬间从脑海划过。
若是这些江湖人中掺杂着歹人,趁着大家刚逃出火海时情绪激动,挑拨说要到衙门去讨说法,余下江湖人一定不会反对。
这就能说通为何官兵赶到时满香楼附近不见江湖人踪影,他们那时正在去蓬州府衙的路上啊!
隐藏于江湖人中的歹人在前领头,顺着他们一早计划好的路线,将众人领到月轮街路口,与埋伏在那里的同伙合力,将一众江湖人打个措手不及,想要得手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如此一来,就合情合理,都能对上了!
可是,既然那群人大费周章的要灭去这些江湖人,为何会放过大仁客栈的那些呢?难道两处江湖人还有什么区别吗?
俞克仑眉头紧拧,苦苦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