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日思兰恭敬地走进了那颜大帐。
“斡赤斤,这个词在南原话里叫‘马车’,可以用来打仗,也可以用来装货。”那颜慈爱地望着自己的幼子,谆谆教诲,“不要撇嘴,学南原话很有用的!以后你成家立业了,做了那颜,可就要和南原人打交道了,他们啊,虽然不够勇敢坚强,但肚子里面的小九九却是北原人拍马也赶不上的!不会南原话,以后被骗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阿爸...”阿日思兰清咳一声。
“阿爸!南原人有什么啊?能有苏日格哥哥的东西多吗?你从南原人那里买来的糖果还没有苏日格哥哥给的好吃呢!”斡赤斤奶声奶气地抗议,“他们的话有什么好学?”
“哎哟,我的小宝贝,你苏日格哥哥给你的糖果也是南原人那里买的呀!”那颜酸溜溜地回答,“他们家除了放羊砍人还会干啥?”
“也是南原人卖的?”斡赤斤吃了一惊,眼睛亮了起来,“那南原人是不是什么都有啊?阿爸你给我买的丝绸衣服,配的马鞍,吃的糖果,好像都是南原人卖的诶。”
“阿爸...”阿日思兰再次清咳一声。
“马头琴是我们北原人自己造的啦...”那颜弱弱地争辩。
“对呀!还有马头琴!苏日格哥哥拉马头琴拉得可好啦,才不像你一样,只会放羊和砍人!”斡赤斤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想起帅气飘逸的苏日格就两眼亮晶晶,再看向胡子拉扎的那颜却是一脸嫌弃。那颜一副吃了苍蝇的眼神,感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阿爸...”阿日思兰继续轻柔地提醒那颜,还有自己的存在。
“苏日格!这个乞颜小子又会拉什么马头琴?!恩...虽然还是会一点的,否则拐不走你苏玛姐姐,”那颜抚须长叹,继而勃然大怒,“但他弹得有你阿爸好么?根本比不上好吗?想学马头琴,想勾搭上北原上最漂亮的姑娘,还是得学你爹呀!”
“羞不羞...”
那颜尴尬了起来,现在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好糊弄了吗?
“阿爸...阿日思兰哥哥来了很久了,你都不理人家。”斡赤斤不想和那颜瞎聊了,感觉大人们果然都是一群白痴,从来都不懂孩子的心,唔,苏玛姐姐和苏日格哥哥除外,阿日思兰哥哥也除外。
“阿日思兰...”那颜这才转过头,像是才看到了他,“哟,这不是我那个长本事的儿子吗?都敢把马刀砍向自己父亲的桌子了!怎么,活过来了?”
那颜眯起了眼睛,调侃地看着自己恭敬的大儿子。
阿日思兰不为所动,耐心地请求道,“阿爸,儿子想和您商量一件事。”
“唔...什么事?不会又是看上哪家姑娘不敢抱着马头琴去表白,想让你父亲出马吧?”
“不是,是儿子想分家了。”
那颜闭上了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分家...你想好了?”
“儿子想好了。”阿日思兰真诚地说道,“父亲您说得对,‘草原人的权威只能靠自己去树立’,北原这么大,儿子想出去看看。”
“不想...继承我那颜的名号了?”那颜闭上眼缓缓问道,“分出去你虽还是乃蛮人,但也就与你那几个伯伯一样,只是各自家族的普通头人罢了。”
“那是属于斡赤斤的,儿子从来没有非分之想。”阿日思兰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算想要那颜的名号,也是自己去单于帐下效力,斩下人头立下功勋——这才是正途。”
“有志气。”那颜这才赞赏地看了自己的长子一眼,“这才是一个乃蛮男人应有的志气!”
“谢父亲恩准。”
“你想带什么人走?带多少牛羊?你可以分到六分之一。”
“儿子不要父亲的牛羊,我只要那对大宛马。我要接走我的额吉(母亲),人我只需要自己的伴当那可儿,还有他们的家人。”
“大宛马?你的胃口倒是不小...说说理由。”
“因为儿子已经把它们杀了。”阿日思兰淡淡地说着,语气没有一丝起伏,像是在说我今晚杀了头羊来煮汤喝的小事。
“嘶...”那颜倒吸一口冷气,怒目圆瞪,“那可是一对儿,可以配种的!你这个败家子!”
“它们已经下了一对小马驹了,”阿日思兰仍旧是一副不经意间说着小事的语气,“可总是摔人的马却不能留。”
“那是它们才被送过来认生,多养几年就好了,你这个白痴!”那颜气得青皮阵阵,本来被肥肉撑得鼓起的脸上愣是挤出道道黑线,“滚吧!带着你的人滚吧!剩下的马驹要是也死了,你就去陪葬吧!”
“是的,父亲。”阿日思兰挂过一丝浅笑,像是糖人师傅用拔丝法在白板上描出的一样。
他满意地退了出去,心情越来越快活。
终于...自由了!他掩饰住内心的狂喜,看向北原的天空,感觉它从来没有这么辽阔。
他禁不住爬上了一个小山包,陶醉地着着这绵延不尽的大地,眼睛里慢慢烧起野望的光。
“阿日思兰...头人...”一个戏谑的声音突然幽幽地在他身后响起。
“什么人?”阿日思兰心里一跳,头人?消息可传得没有这样快。
他偷偷抽出马刀,缓缓转身,却看见一张怎么意想不到的脸,“你?不是——
“嘘...”那个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附在唇边,挑逗似地摇了摇,“‘神’会听到的。”
“‘神’?”阿日思兰嘲弄地一笑,“你不是——”
“啊,我忘了,对于北原人来说,一切都是长生天的显化,万物有灵且美,没有谁高贵也没有谁低贱。对呀,一切都很平等——平等地就像那颜有三个儿子你却只能分到六分之一的牛羊!啊,我忘了,因为你杀了马,现在连牛羊也没了。”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阿日思兰玩着马刀,微笑着问道。
“你不该只是一个头人...”
“唔,”阿日思兰继续嬉皮笑脸,“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这并没有什么用。”
“你甚至不该只是一个那颜...”
阿日思兰的笑僵住了.
“你甚至不该只是一个大那颜...”
阿日思兰眯起了眼,把马刀托在了手上,一下下地打着,“说下去。”
于是这个仿佛从迷雾中出现的男人慢慢走了过来,阿日思兰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原来眸生双瞳——一双眼睛竟然有四个眼珠子。他沉稳庄重地伸出自己的手掌,修长而又干燥,那手掌上一股银灰慢慢变亮,突然间竟升起一股熊熊燃烧的灵焰!
“你看——”男人低沉的声音慢慢地说道,“这是‘神’在应许你——
“祂应许你的——是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