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赶了一天的路,凉秋心疼哥哥,便自己驾车。此时天已渐黑,可二人各自心事重重,到了晚饭时分还不觉得饥饿。
“秋儿,你还要强什么?”凉宇从小便将妹妹视若珍宝,见她困成那样还坚持驾车,一把把她拉回车厢,“还是我来吧。”
许凉秋心里笑了笑:说我倔强,哥哥又何尝不是如此?摇了摇头,也是真的累了,回到车厢,倒头就睡。
这一觉便睡到第二天午时,日头越来越毒,直到晒得许凉秋无处躲避,她才迷糊醒来。北方的天气与南方大不相同,同样是热,可习惯了湿润的南方人却不大习惯北方风沙大,干热的特点。皮肤痒得很,腿上因不忍干燥而起了皮,许凉秋浓眉一皱,许久未曾漫上的相思之情一下涌了上来,好似暴风雨前浓云翻滚一般:若是在家,爹娘不知要如何宠我?千红园的荷花渐渐要开全了吧?那满池的幽香仿佛已扑鼻,蛙叫和知了声早就奏成无数曲,已在耳畔聒噪了好久。正痴痴地想着,马车停了下来。
“想什么这样着迷?”凉宇转过头来,刮了下凉秋的鼻子,整个人憔悴中已有了几分风尘的痕迹。
“哥,你累了,我来驾车吧。”凉秋回过神来,把哥哥用力往马车里一推,自己夺过马鞭,坐在前面。
“许久不见,身手愈发矫健了,难怪那天能把方念平整的服服帖帖的。”许凉宇又调侃了一句,眼睛终是闭合了。
凉秋也不回答,唱了起来:“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水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此时的他们,就好像边关的战士一样,渴望归乡,已厌倦了漂泊的生活。凉宇闭着眼睛凝神听着,脑中自然现出儿时和许凉秋、平施及其他同门弟子玩耍的情形,饶是坚强如他,也不禁惆怅起来:妹妹日益长大,还能停留在自己和爹娘的庇护下多久呢?
大约到了正午时分,许凉秋看了看周围的环境,问道:“这是哪里?”
“秋水镇。”许凉宇回答。
“哥哥,咱们下来走走吧,一直坐在马车上,身子都发酸。”
二人来到河边,一路无声地走着。河水清澈见底,游鱼细石,直视无碍。河岸边,种着各色的蔷薇花,红的、粉的、白的、单瓣的、重瓣的……简直世间所有珍奇的品种都在这儿了。凉宇一向对花草药理较有研究,心中大奇:四月蔷薇,此时已是六月初,怎么此处的蔷薇花仍开得这样好?
他哪里知道这儿的花取之日月,开之荒野,鲜有人来,才多了几分别处蔷薇没有的仙气,因而花期极长。
许凉秋自幼对花草不仅是不感兴趣,甚至是几乎没有概念。此时眼看到这么好看的花儿,也终于耐不住,问道:“这花开得这样好,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说法吗?”
“你从小就不爱逛千红园,连蔷薇都不认识!这可是娘最爱的花,种遍大江南北的名花,世人都称是‘四月蔷薇’。你看,这株粉红单瓣的是最普通的,叫粉团蔷薇;再看这株深红色香气清郁的是七姐妹;我最喜欢的就是这荷花蔷薇,明明属于娇小的蔷薇,却偏偏开得如荷花一般,大气靓丽。”凉宇越说越是两眼发光,心中兴致之高胜过其他任何时候,他对各种花都了解,真正挚爱的却不多,但蔷薇一支,一直得他人心。
许凉秋看过去:这重瓣叠叠,尽显饱满艳美之色,自己也不禁要拍手称赞。凉宇则将什么四出蔷薇,千叶蔷薇,黑蔷薇都尽数说来,兄妹俩竟暂时忘却了心头之悲,全心赏花。
“唉,可惜这么好的花,”许凉秋又轻轻抚过几片花瓣,“忍委芳心此地开,似霞颜色苦低回。”
在这花丛间走着走着,便听见一阵悠扬清雅之音,萧语唧唧,竟叫两人停下了脚步。
待这箫声远去,两人才如梦初醒,只见河边一名年轻男子手中执萧,青衣与这河水浑为一色,好似天上神仙。兄妹俩对视一眼,同时上前。
“闻此箫音,如听仙乐。敢问阁下大名?”许凉秋抢先说道,此刻听到了堪与母亲相比的箫音,心中自是潮伏。
“我姓叶。”那男子温文尔雅,丝毫无拒人于千里之外之感,开口便以“你我”相称,暗自佩服这一男一女气度不凡,“这位是?”
“我是许凉宇,这位是我小妹。想不到此处还有如此风雅之人。”许凉宇做了一揖。
“公子太谦虚了,刚刚那曲《西江月》吹得甚好。”许凉秋赞道。
“我方才听你惋惜蔷薇花开得甚好却无人欣赏,心中却大为蔷薇花庆幸,若不是在此僻静之处开放,怎能到了六月仍有蔷薇倩影?花开只为自己,无关他人。”叶公子直说到凉秋心坎里,可许凉秋方才的叹息声音不是很大,叶公子耳力不错,想必也是武林中人,想到此处,她心中戒备了几分,虽然欣赏但仍旧面不改色。
叶公子看着面前这位女子,素净衣装中仍显得卓尔不凡,让人念念不忘,不禁脱口问道:“你很喜欢翠竹吗?”
许凉秋听后笑了笑:“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时复时松。竹子不好吗?”
“妹妹,咱们走吧,还要赶路呢。”许凉宇生怕耽搁久了,又生变故。
“好。”
“叶公子,咱们后会有期。”许凉宇抱拳告辞。
上车之后,许凉秋耳边一直萦绕着那箫声,忽高忽低,忽快忽慢,高而不尖,低而不沉,快而不乱,慢而不拖,实在吹得恰到好处,又想到幼时听母亲在千红园中吹奏,不觉拿起身边自己的萧,吹了几音,又摇摇头,自己的琴艺不错,但萧却得不到母亲的万分之一。只好取出雪茗琴弹了起来,还是那曲《西江乐》。只是用琴弹奏少了些许端庄,更添轻灵跳脱之感。
走不多久,便到了秋水镇,二人来到一家客栈用过午膳。此处是秋水派的地盘,二人身有急事,实在不愿见武林中人,便商量着等日头稍减,便换车为马,从此处奔回家。
“唉,真不知何时才能到。”许凉秋见天气热,心中不免烦躁起来。
“你别急,在这等我,我去挑两匹好马。”许凉宇起身走了,只剩凉秋在这小包间里。她深深叹口气,埋怨自己不孝,隐隐有火气却无处发作,只好吹起萧来。
一曲《西江月》奏完,许凉秋缓缓放下萧,轻声说道:“门外的贵客是谁?为何踌躇不进?我许凉秋虽说萧艺不精,但也不能白为别人吹。”
原来叶公子自河边一直跟在他们马车之后,许凉宇本该能听见他的脚步,可他心中杂乱无章,又十分劳累,纵然内力深厚仍未听到。此刻许凉秋心中空明,自然一点动静都能知晓。她一猜便知是方才的那位公子,虽说神色依旧淡淡,可叶公子气度风雅,她心底已经视他为知己,才不由得以真实姓名告知。
叶公子听到这句话,浑身不由一抖:原来她知道我在这!原来她就是许府的大小姐!不好再躲开,便大方进去了:“对不起,不是有意跟踪姑娘。”
许凉秋抿了抿嘴,闲适的口吻与方才截然不同:“坐下喝碗绿豆汤吧。从来没来过秋水镇,不知淑均夫人可好?”淑均夫人是秋水派的掌门人,许凉秋这句话既是拉近了与叶公子的距离,也是告诉他,自己猜到他是秋水派的,不怕他有什么心计,可又给了叶公子一个下马威。
“师父一切都好,有劳姑娘挂怀。白听了姑娘一曲,子苏这里告罪了。日后你若有难处,尽管可以找我。”叶公子喝了一口绿豆汤。
“我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到时候看到你又要费一番口舌,你先走吧。”许凉秋宽袖一挥,声音又柔了几分,“我的萧艺实在不精,哪敢讨公子的赏?只盼日后还能听到你的箫音就行了。”
叶子苏站了起来,将那绿豆汤一饮而尽,甜甜地一直凉到心底。
他走后不久,凉宇就回来了:“秋儿,我得了两匹好马,咱们这就走吧。”
兄妹俩归心似箭,飞身上马,一甩鞭,已奔出甚远。望着那飞扬的尘土和风中舞动的白衣,叶公子不由攥紧了许凉秋无意间落下的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