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凉秋醒时不过卯时一刻,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好在院子里练起剑来。她的剑法比之鞭法和拳脚功夫还差了许多,如今扬长避短,随身只佩一根黑鞭。可现在江湖上兵器争夺,以剑为最,她也不好让人看不起。
正回忆着一套在书房念书时偶得的剑谱,练到入神处,耳边突然响起平施一声喝问:“这是什么剑法?”猛地一惊,剑一脱手,朝平施飞去,许凉秋忙纵身一跃想要接住那柄剑,可终究慢了一步,好在平施倏尔闪身避开,又飞快用手握住,将剑还给了凉秋,责怪道:“原以为这两年你用功读书,性子可以沉静些,不想骨子里还是冲动!师父师娘可不赞成咱们偷学别派武功。”
凉秋最烦别人过问她这些武功的事,又不肯忤逆大师兄,终究只是讪讪地说:“这剑法是记在学堂书柜的一本剑谱上,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门派,只是闲着无聊练练玩而已。后来发现里头招式精奇不亚于咱们许氏剑法,练练又有何妨。”
“胡说!你走的时候还小,不明白师父师娘的苦心。剑法和内功一样,各家剑理不同,若相冲突,有害而无利。”平施愈加严厉,可他自幼钟爱凉秋,心中已有不忍,说到最后时,语气已经缓了不少。
凉秋见状,自知理亏,可嘴上仍是不肯服输:“不练便不练吧,那你可得教我家传剑法!”
“想不到师兄对师妹这么严厉!”不知何时,琼英已经下楼,无奈地摇摇头,“打情骂俏。”
平施听后,有些难为情,道:“是我太严厉,让东方姑娘见笑了。我和秋儿从小就是这样。”
“唉,师兄妹就是不一样,吵着吵着便和了,看来是我这个外人多嘴了。”琼英抿嘴轻笑,调侃道。
说了这么半天,三人都饿了,在楼下吃了早饭,许凉秋担心平施体力不支,便叫琼英从旁照顾,自己上街买药去了。
回家时已过了午膳时分,许凉秋熬上了药,又见平施气色还好,方才心定。她听着平施讲着剑诀和精要,渐渐入了迷,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和一众弟子习武的日子,平静、简单而幸福。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半打着瞌睡的琼英身上一抖,心里听着这噪音烦得很,大喊道:“什么人啊?”
“快开门,快开门!”门外的声音慌张中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哥哥!”许凉秋叫道,冲了过去,把门打开。
“幸好你们都在。”许凉宇顾不得坐下,只看了一眼平施,就拉起身旁凉秋的手,“快跟我走!”
“哥,要走总得在这把话说清楚吧。”凉秋难得见哥哥如此惊慌,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娘得了肺痨,生命垂危!”许凉宇的声音里憔悴不堪,连带着庞大的身躯也不稳了。
“什么?”凉秋的脸色霎时雪白,一个踉跄,双手用尽全力靠着桌边一撑,打碎了茶杯,跌坐在地上。
“病情如何?胡大夫怎么都治不好呢?”平施闻言也十分焦急,心潮起伏,琼英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让他小心急怒攻心。平施望了望她,感激地点点头。
“娘……娘高烧不退,呓语不断,若不是已经用上好的药吊着,在梦里念叨记挂着要见秋儿最后一面,她早就不行了……”许凉宇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低。
凉秋只是紧皱着眉头,两行清泪落了下来,划过她皎白的面庞,看着让人揪心,她的薄唇颤抖着,连带着脖颈也同样无力。
原来那日她之所以见东方夫人有些眼熟,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娘。凉秋原先是半点不想家的,此时却是悔恨不已,暗骂自己没良心。
“事不宜迟,咱们快点走吧!”许凉宇扶起妹妹,准备出门。
“可是大师兄……”凉秋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得紧,心中却渐渐冷静下来,盘算着该怎么办。
许凉宇有些不解,知道近日妹妹发生了许多事,当下也不多问,只听着妹妹如何说。
“你们放心地走,平施的事就交给我了。亲娘有危险,做子女的有天大的事也要去!”琼英心里一阵为他们着急,一阵又庆幸自己的重要性终于体现出来,省得他们一众人总不相信自己。
“我也同去!”平施说道。
“不行,你的身体看上去是好了,但内力大损,性命之忧尚未减去,现在有琼英帮忙,你更应该继续前往西域!她可是为了我们,离家出走啊!”凉秋这几句话入情入理,带着一丝挣扎的哭腔。平施听着愈加犹豫,琼英则觉得十分感念,不由含笑望着她。
“可师娘病重,我却……”
“大师兄,师娘平日在一众弟子中最疼的就是你!娘若是知道你为了她舍了自己的命,该更加心急!你不是大夫,去了又有什么用!我和哥就行了。你这一命捡回来实属不易,好好珍惜!”凉秋继续劝说着,声音好像撕裂了一般,盈盈泪水仍是不住地流。
“我随东方姑娘去就是,你们快些走吧。”平施坐了下来,许是讲了太久的话,有些体力不支。
凉秋却还不动身,转头对哥说:“我们明早再走,现在还有些事要做。”
许凉宇自知妹妹考虑周全,但仍是不放心道:“不管什么事,都不能耽搁过明天中午。”
“我和你要去集市上一趟,需要买一些珠宝首饰!”凉秋对哥哥说。
“珠宝首饰?”许凉宇纳闷,妹妹从来不在乎打扮。
“现在是在没时间说什么原因了,你随我来就是。大师兄,你赶紧把药喝了吧,莫过了时辰。”许凉秋说完,就用衣袖轻轻拭了拭眼泪,整理了一下衣服,似乎又恢复了刚毅坚强的模样。
兄妹俩来到长安城最大的集市,;琳琅满目的珠宝看得人目不暇接,许凉宇不懂这些,只好百无聊赖地陪在凉秋身边。
凉秋看了很久,去了很多店,都只是摇摇头,叹口气,自言自语曰:“唉,想不到长安城的宝贝这么少。”
“这些不都很好吗?”许凉宇问。
“这些玩意虽然漂亮,成色却不好,一看就是些仿真金玉石的东西,不看也罢。”放了这么些上不得台面的,实在是有负长安‘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美名了。凉秋话语中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她和哥哥在路上缓缓走着,心中却一点都不平静,忽然,许凉秋眼前一亮:“咦?那不是……”她冲上前,对着前面一名老人大喊:“古髯翁前辈,请留步!”
“是谁叫老夫的名字?”古髯翁停下了脚步,却不转身。
许凉秋拉着哥哥;一齐向古髯翁做了一揖,凉秋上前恭敬说道:“前辈可知道长安城内哪是卖珠宝的所在?”
“在你面前的不就是,问这种蠢问题,实在是让老夫听了便汗颜!”古髯翁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
许凉宇不认识古髯翁,自然就不了解他古怪的脾气,一时想不明白:“这些店我们早就逛过了……”还没说完,凉秋抬起了一只手,示意他别出声。凉秋张望过前面的街道,又对古髯翁做了一揖,便拉着他走了。
前面只有一个简陋破旧的小摊子,上面摆着十来样饰品,虽只放在粗麻布上,却难掩真金白银的熠熠光辉,只要身子微移,那些玉石就会反射出太阳光,不像劣质品所反射的那样耀眼,而是随着品种不同,散出的光深浅交融。许凉秋凑上去一看,样样都是上品,嘴角不由存了一丝笑意。她一边挑着,一边对哥哥讲着自己的打算:“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等回家后我再与你细细说来,眼下只把我的打算告诉你。大师兄受伤后我们在东方府住过一阵子,去往西域便是东方世伯资助我们的。因为大师兄的伤只有白沙帮的《黑白千记》可以治疗,而白沙帮专做玉石生意,对这些珠宝看重到极点。帮主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只有让这样的生意人有利可图,大师兄才可能得到《黑白千记》,毕竟……这是镇帮之宝。而西域偏僻遥远,虽盛产玉石,雕镂篆刻却远不如中原。若是此番我们将中原的奇石美玉带过去诱惑他,胜算起码有五成。”许凉秋付了老板的钱,转头对哥哥叹了口气,“唉,都是我的错。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师兄的命我是一定要救回来的。”
许凉宇沉吟片刻,问:“刚刚那位是……”
“你也觉得他不一般?”许凉秋反问。
“岂止不一般,这破烂铺子一定是他留给咱们的。”许凉宇推测。
兄妹俩人一路漫谈,买了一些香料和衣料,回到客栈时,已经酉时了,见平施和琼英一个打坐,一个翻着闲书,各忙各的,却显得十分融洽,心中都宽了不少:毕竟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携手并肩,还是很不靠谱的。
“回来了?可等死我了。不过你这位好师兄倒是一点都不急,冷静得很。”琼英抬起头,说到平施时语气颇为不屑。
“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那急吼吼的脾气,什么时候就能担大事了。”许凉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买了些什么?快讲讲。”琼英又问。
许凉秋仔细介绍了这些珠宝的名称及来历,嘱托二人许多,直到平施突然说了句“秋儿懂得关心人了”才停下,双眼里透着羞涩和关怀。
“不多说了,我们要连夜赶路。”许凉宇催促。
凉秋正想开口,平施却先淡淡地问:“许师弟,你来时叫马车了吗?”
许凉宇摇头:“心里着急,我是一路轻功过来的。”
“秋儿内力也损耗不少,尚未复原,又不擅长轻功,怕是不能长期赶路,你还是先去雇辆马车吧。”平施闭上了眼睛,神色平静得如同死水一般,不带一丝涟漪。可话语中对凉秋的关心和了解,人人心里都已了然。
“好吧。”许凉宇的目光在平施和妹妹之间扫荡了几来回,似乎是想探寻什么,继而又低下头去,出门雇车。
许凉秋握住了平施的手,又握住了琼英的手,含泪祝福:“要保存好这些贵重物事,这是你们与白沙帮帮主交涉的最重要筹码!西域很乱,大师兄武功受损,我实在担心。答应我,这次回来,要好好的!还有,”她语气顿了顿,转头望向琼英,从怀中掏出一对四珠芙雀簪子,塞给琼英其中一个,“在学堂读书那几年,他们家小姐送了我不少首饰,这一对我很喜欢,现在就送你一支。”
“这支簪子……”琼英看了又看,她虽然不是什么温柔典雅的女子,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心里很是高兴,“我与你相交不深,但这些日子处来,你早已是我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了,你的任务就是我的任务,你关心的人就是我关心的人。”
“好!”许凉秋拉起二人的手,叠在一起,坚决说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要你们齐心协力,白沙帮又能怎样?任何时候,都不可以放弃,都不可以相互猜忌。”
“这么多也就够了!”琼英心中的热情已经被点燃,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重要。
“秋儿……”平施抬起头,素日透彻精明的双眸此刻显得有些迷离,“你会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