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将军府中嘈杂起来,整个庭院都燃起了火把,照的如同白昼。秦如月本就睡得晚,听见声音立马起身披上外衣,拿起寒冰剑,她耳朵极灵,一听之下好知道有几十人的一队人马到了,待到前厅时,便看到慕益、慕云和王芸都衣着整齐,只是多了个白胖的中年人,负手而立,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王芸忙拉过她,秦如月转身悄然将寒冰剑放到桌上,中年人开口道:“这是哪位?”秦如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声音尖细,原来是个太监。
慕易回道:“是我的外甥女,我们家里人,请刘公公不必介意。”
那太监似从鼻孔中轻哼了一声目光扫了眼寒冰剑,打开手中明黄的圣旨,一字一句读着。
圣旨读完,慕家人的心也沉到了底。
暗夜宣旨可见军情紧急,慕易手握着圣旨的手微微颤抖,不过一刻的功夫竟好像老了十岁,他没有叹气也没有说话,可是悲从中来的感觉强烈地散发出来。
王芸小声说了句:“要不我去求求父亲。。。
慕益缓缓挥手:“事已至此,王尚书也是有心无力。”
秦如月没有说话,胸臆间却升起怒气,这么多年慕家三代人的鲜血都洒在了雁门关。太爷爷慕岩老将军率三子出征被围困,同行的于监军屯兵不救,一番苦战后只有小儿子慕羽平安归来,整个慕家只余下连同太奶奶在内的几个寡妇。爷爷慕羽受了重伤无法再生育,所以只有慕易一子。偏偏慕易妻子早亡,未曾再娶,膝下也就慕云一个。慕云成亲三载,天儿竟是慕家的独苗。慕家人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除了百姓的爱戴,还有皇上的忌惮。此次皇上大婚在即,边关北国有大批兵马兵临关下,皇上派国舅龙成栋为主帅,国仗龙怀国为监军,慕云为先锋率军支援。
当年姓于的监军便是龙成栋太奶奶的亲弟弟,事发后被斩首。可是慕于两家的仇几代未了断。于家龙家同气连枝,在朝中斗了这许多年。此次慕云给龙家做先锋,摆明了是打胜了无功,打败了过错必然全担。此行凶险万分!
天亮了慕云就要出发了,王芸含着泪收拾了行李,全家人送到门口。慕云一身银色盔甲,英姿飒爽,眉眼间毫无惧色,反而淡然:“拜别父亲,我一定平安归来。”说罢视线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落在天儿身上,天儿扁着小嘴,眼看就要哭出来,慕云笑了笑:“天儿要用心读书,爹爹回来要考你。”
天儿用力地点头:“还要和姑姑学武功长大和爹爹一起打坏人。”
最后看了如月一眼,如月暗叹兄长的大丈夫本色,一扫阴霾,微笑着点头:“我不会惹事,会照顾好他们。”
慕云走了,慕易立刻走回去,秦如月去扶王芸:“嫂嫂,外面风大,我们回去吧。”
猛然间望见她满面泪痕,方才王芸只是默默做事,悉心叮嘱,好似对夫君充满信心,可那毕竟是战场啊,情形如此不利,她強装镇定,慕云离去时终于爆发出来,如月只好与婢女搀扶她进屋,隔天她便病倒了,好几天才见好转。
秦如月一身白衣,和手中的鸽子仿佛融为一体,抚摸它的羽毛心里说道:小白,你可是万众挑一的好信鸽,这封信一定要送到大师兄的手中。
这几年欧阳浩名声越来越响,秦如月只求他能收到信,帮她去边关暗中保护慕云,七天之内没有回音,她会快马亲自去保护,慕家,不能再有人死了。
又是一个美丽的月夜,因为皇帝的婚期将近,天人居比往日更加热闹。夜深了,仍然是
座无虚席,相比于前厅的喧闹,围墙隔开的后院显得格外宁静。院子很大,假山林立,无数翠竹点缀其间,尽头处一间院落名为竹居。虽是夜晚,竹居中间的房中并未点灯,漆黑中一位身穿白袍,外披淡青色纱衣的公子走到书架旁,拿出一本书,然后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他的每个动作都十分流畅,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竟是十分的自如,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贵气。石言玉每天入睡前习惯读一会医书,不过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手,自从失明后他的书都是刻意请人雕刻在竹简上面的,点灯自然也不需要。翻开竹简不过读了一行听到细微的一点声响,嘴角泛起微笑。开门身子飘起落在房顶,面对着北方一角,负手静立。
秦如月飞上房顶时便对上了石言玉温暖的笑脸,面上浮起一丝懊恼:“你都要成仙了,我就弄出那么一点声音,你就连我来的方向都听出来了。师伯的内功心法真是厉害。”
秦如月所说的心法是林素文在石言玉失明后所创的,此心法修习需心境空明,练成后五感比常人强上千百倍。所以石言玉虽看不见但是对外界却有强烈的感知,不但生活中与常人无异,更练成了高强的武艺。
“你故意弄出动静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你来了,不然以你的本事我又怎么能在距离那么远时听得到。”
秦如月银铃般地笑了几声:“当然是故意的,我没有那么差。”
石言玉心中暗笑:这丫头,从来不肯认输。嘴角弯的弧度更大了些:“我以为你的心情不该好到来找我喝酒的程度。”
秦如月一屁股坐在房梁上,拿出两个酒壶,一个递给石言玉,石言玉接过撩开袍子,轻轻坐在边上,秦如月撇撇嘴,她坐下时就像一个屁墩跌下来,人家怎么能那么优雅。
“如果是昨天前我的心情确实不好,今天我得到三个消息,第一,边关传来消息,北国大军来得凶猛,抵达边关后却按兵不动,传言中的主帅耶律斜迟迟未到,应该是他们内斗,故而这仗还不一定打得成。第二,就算打得成,大师兄已经赶赴边关,有他在,表哥性命必然无碍。第三,秀秀昨天成亲了。”
石言玉听着,果然是好消息。前两条不必多说,胡秀秀是秦如月的同门师妹,二人年龄相仿,胡秀秀年长一岁,入门却晚。二人从小一起长大,习武、吃饭、玩闹十几年形影不离。没想到这么快嫁人了。
秦如月也是今天才收到她的飞鸽传书,夫家是北方王家堡的新堡主,在北方为绿林之首,也算是年轻有为。
“一次得到三个好消息,我就拿着好酒来找你了。”
第六章遇采花贼
小半壶酒,秦如月有些飘飘然了,石言玉夺过酒壶,“好了,再喝你就多了,剩下的我替你喝了。”
秦如月脸颊红扑扑的,的确她的酒量不好,可是,就连酒品都不好,上次还在韩隐面前丢人,昨天和李莲儿闲聊才知道,那天她说了一大堆胡话,还揪着衣领夸人家英俊。她一向算不上矜持,这样豪放倒也不曾有过。还好上次骑马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事,不然肯定找个地缝钻进去。
电光火石间,她本来迷惘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的厉色。
身子瞬间腾空,飞掠出去,急追了几里路,不见人影。
不可能,她刚才明明看见一个黑衣人背上负着一人,身形极快,她还是看到那是个锦衣女子,想到最近京城关于闹采花贼的传言,莫不是被她遇上了。
夜风吹过,秦如月在温暖的夏夜中打了个冷战,这么快,不可能,这个世上有人的轻功比她好她相信,但是快到这种程度简直非凡人所及。
心中翻滚升腾的,不知是恐惧、不甘、嫉妒总之五味陈杂,多少年了,她自诩轻功独步天下,就连上届武林大会魁首的欧阳浩都折服。难道真的有人可以把轻功练到这种境界?还是刚才看错了?
“什么人”头脑混沌间,惊觉身后有人,拔出寒冰剑刺过去。
“救命啊。”那人突然被寒气罩住周身,吓得不敢动弹,慌乱间举起双手就喊。
秦如月手腕回转,刷刷两声剑已经回鞘,只见来人身材较小是个女子,却穿着捕快的衣服,显然不合身,袖子卷了好几层才露出一双小手,睁着双大大的眼睛望着她:“哇,你这剑回鞘的手法太俊了,能不能教我。”
秦如月冷冷地望着她:“你是谁?跟着我干什么?”
“你不记得我了,那天在贫民巷是你救了我。”
怪不得看着眼熟,原来是那天陆明追捕的那个飞贼,因为她秦如月还被困在了铁链阵中,落在刑部手中竟然这么快出来了:“你怎么会又做了捕快。”
“这个还是我来说吧!”一位蓝衣公子从天而降,一派玉树临风,正是陆明。
原来这女子姓金,外号叫金燕子,是个小有名气的飞贼,几个月前来京城,做了几次买卖,全部资助了那些贫民。说起来她那几件案子根本入不了刑部的法眼,京兆尹奈何不了她。谁知京城同一时间闹起了采花贼,有几个名门闺秀遇害,朝廷把案子派给刑部,刑部疑心到了她身上,陆明便擒住了她。入了监狱验明竟是女儿身,才知抓错了,她罪名不大,轻功又好,陆明上表朝廷招安了她,协助抓捕采花贼。
陆明翻看遇害女子的出身记录,发现每个女子都是京城叫得出名号的美女,非富即贵,于是在几个可能为目标的女子家附近派人日夜埋伏,今天真的等到了,无奈贼人的轻功太高,不但掳了人去,金燕子都没有追到,却碰到了秦如月。
秦如月问道:“那些被抓的女子有消息吗?”
陆明的眉毛拧成个川字:“在城外的护城河中接连找到了尸体,一个活口都没有。”
秦如月骇然,天下竟有如此残忍之人,偏偏在京城作案,摆明了是自认轻功无敌,无所畏惧。
陆明四下查看,平日淡定的俊颜焦急万分,双眼下一圈青色,显然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也难怪,几个月前他已经调任御林军,连升几级,因为这个案子耽误至今,如若破不了,恐怕前途尽毁,怎么能不急?
石言玉也到了,秦如月和他说了这个案子,金燕子静静站在秦如月的身边,一脸的崇拜:“姐姐,你好美啊,武功又好,能不能收我为徒啊!”
此话一出,大家都呆住了,她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渴望,完全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看着不知道多讨喜,秦如月摸摸她的头:“你的轻功已经不错,你既然在陆师兄手下,也是我的朋友,想学什么直接说就好了,我修为尚浅,怎么能收徒?”
金燕子高兴的手舞足蹈,陆明黑着脸把她打发走了。
金燕子好像很怕他,灰溜溜地去找线索了。秦如月见陆明一脸憔悴,却还是打扮的一丝不苟,熏着上好的龙涎香,心想这个师兄什么时候都不忘臭美。
“哎,这个金燕子,本以为能帮上忙,谁知道傻乎乎的。”
“我倒是觉得她很可爱。”秦如月四处看了看“陆师兄,恕我直言,这个贼人轻功太高,恐怕很难对付。”
陆明又何尝不知道,苦笑:“素闻师妹的轻功乃是门中最好的,石师兄的人脉极广这京城中的权贵都得给石家几分面子,还望二位帮忙。”说着抱剑施了个礼。
秦如月连忙扶住,回头看着石言玉,石言玉轻摇折扇:“这是为民除害的好事,我们义不容辞。”
这一段时日京城大大热闹了一番,皇帝大婚在即,权贵们纷纷举行宴会,够筹交错,琴棋书画品评间不知出了多少个才子佳人。这几日坊间传言慕将军家里出了位才貌双全的小姐,这位小姐不但相貌出众且弹得一手好琴,听过的人都赞不绝口。
一大早普济寺门口就聚满了人,都是来礼佛的客人,多是年轻书生,手执折扇高谈阔论,搞得清静之地不甚清净,老和尚们摇头叹息,所谓食色,性也。
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的公子大声说道:“我倒是要看看这位秦小姐是否像传言中所说的那样才貌双全,还是徒有其表的粗鲁女子。”
另一人抢白道:“此言差矣,在下有幸在安国郡主的宴会上见了一次秦小姐,形貌自是不必说的,当时为了助兴秦小姐曾弹奏一曲《出塞》,那琴艺简直是惊为天人,许是出身将门的缘故,琴声中还透着侠气,是个真正的奇女子。”
胡公子哼了一声并未答话,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不过,我听说,”那人神秘地一笑“胡公子和她定过亲,后来不知怎么就退婚了。想必是被美人拒绝,心中不满,故意诋毁人家。”
他分析的头头是道,很多人都当了真,悄声嘲笑。胡君于猛一抬手,手指颤抖指着那个人,差点气哭出来。
这时候不知那个眼尖的叫了一声:“看,来了。”
果然山路上来了几辆马车,叽叽嘎嘎的车轮声拉扯着众人的心,一位长着八字胡子青色长衫管家模样的人走到马车旁,一个淡紫色的人儿扶住他的双臂缓缓走下来。秦如月今日的打扮不同往日。白色的底裙外批紫色轻纱罩衫,长长的裙摆,双臂还垂着纱巾,头上高高挽了个发髻,两边发簪的流苏直垂到耳畔,整个人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只是那个管家就不敢恭维了,秦如月着那扎眼的八字胡,想象着陆明平时风度翩翩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谁让他太俊秀了,不弄得粗犷些也不像管家,不过这模样看着太有趣了。她这一笑仿佛云开雾散、冰雪消融,惊起了几声抽气,胡君于恍惚的喃喃:“不可能,那天明明,明明不是这样的。”
她站在马车上,陆明在低处恰好仰望着她,阳光给她镀了层金,仿若天女下凡。
王芸带着天儿出来见乱糟糟的很多人,她大病初愈,无暇多想,心里稍觉奇怪,什么时候礼佛这么流行了。
进入寺内见过方丈,一应事务自有下人去安排,有一个小和尚引着秦如月她们转至院子中央的的大路前行,寺院内很大,种了不少名贵的花草,忽听得门口乱糟糟的一堆人簇拥着一人进来,那人身形高大,无形中带着些压迫感。
秦如月只觉得一颗心变成了个活泼的小兔子,不停地撞着胸口,几乎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
心中想着,目光紧随着盯过去,韩隐随手拨弄着披风上面的飘带,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仿佛一个陌生人,秦如月不禁很恍惚,那个与她凉州比武,,望波楼上共饮,京城郊外骑马的人究竟是不是眼前的这个人,还是那些只是一场梦,不曾存在过。
进去房内,秦如月清舒一口气,把外衣和纱巾扯下来扔到一旁,把一些小女儿的情怀一并抛去了,一屁股跌倒床上:“累死了,那个燕子倒杯茶给我。”
一直未抬过头的金燕子眼珠子差点掉出来,这也太随便了。
秦如月活动了几下筋骨,装淑女实在是比练功还累。从大家商议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策后,她就成了诱饵,毕竟其他的高门女子不可能这样以身范险的。这第一步就是打出个美女的名号,于是就在王芸舅母安国郡主的宴会上露了下脸,王芸还以为她终于开窍了忙不迭去安排。秦如月从小在飞云山生活,即使回来小住也不曾抛头露面,京城里除了胡公子几乎没有人见过她。见惯了那些娇滴滴的小姐们,她这清新的面孔着实惊艳了一把。再加上师伯亲传的琴曲,纵使是京城的权贵们也惊到了。
她出名的时间不长,到底会不会引起采花贼的注意他们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那个采花贼几次顶风作案可见此人很自大,秦如月隐隐觉得就算是明知道是个陷阱他也会来。陆明破案的时限眼看就到了,只能赌一把。秦如月找了个机会提出到普济寺礼佛,慕云去了边关,慕益也准备出使西国,没有心思管她们。傍晚十分,天儿忽然有些咳嗽,王芸就急忙回府了。陆明的人暗自把整个寺院围住了,就等着采花贼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