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秦如月为了这一个月的禁足做了充分的准备,她打算前十天把这些年学过的所有掌法温习一遍,然后是剑法最后是轻功,她卯足了劲在这一个月内闭门练功,力求有个新的突破。可是所谓的禁足不到三天就结束了,原因是皇上和承歌公主的大婚将近,西国皇帝喜好礼佛,于是承歌公主要求在新婚前礼佛三七二十一天,二十一天后就大婚。李承歌为表示与故土诀别之意,选择了面向北方的清泉寺而不是护国寺。后天就是进寺的日子,为表示谢意于明日宴请护送的南北国众将士,礼部尚书今日派人送来了请帖,请帖中还夹着一张李承歌亲笔书写的字条,字条上要慕云带秦如月一同去参加宴会。
于是,秦如月的禁足解除了,第二天早上随慕云上了马车。李承歌临时居住的行宫离将军府不远,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进了行宫后,慕云去赴宴,一个侍女引着秦如月往内庭走,走过天井穿过回廊时远远看见了李浩,只见他身边紧围着四个护卫,秦如月不禁在心中哼了一声:在行宫内还这么大排场,真是恶心。这时候李浩也看见了她,嘴唇动了动仿佛要说什么,秦如月厌恶他,假装低头整理裙子两个人就错过去了。
穿过回廊向左走了几十步侍女安排秦如月进了一间屋子,屋里面装饰还算雅致,许是要大婚的缘故屋内缀着红纱。她坐下便有宫女拿来四色点心,一壶茶,然后又端上了几道菜肴还有一壶酒。秦如月吃了几块点心,菜吃了一些还喝了两杯酒,独自坐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李承歌才过来。秦如月向她行了个万福,李承歌奔过来拉起她:“哎呀,如月不用多礼,来到京城后我一直念着你呢,今天总算是见到了你了。”
秦如月也表达了挂念之意,二人相见甚欢挨着坐下。秦如月拿出随身带着的小食盒:“公主您什么都不缺,眼看着就要大婚了,进宫之后再出来就不方便了。我想着你还没有吃过京城的特色小吃,我托朋友的酒楼做了一些拿给您尝尝。”
李承歌立刻就拿起来要吃,侍女想要阻拦,秦如月知道皇族吃东西都是要试吃的,也不见怪。李承歌摆摆手:“我们草原人没那么多规矩,如月是朋友,我永远会信任我的朋友。”
意料之中李承歌对点心大加赞赏,秦如月暗暗得意,这可是石言玉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自然差不了。
吃罢点心李承歌便问起秦如月这段时间的经历,李承歌的坦诚、率真彻底打动了秦如月,她也把李承歌当成了朋友,于是把回到京城救济灾民,抗婚等事通通说了一遍。说道酒楼打架把郑公子吓哭的那一段两个人笑成一团,眼泪都出来了。
李承歌抹掉眼泪:“如月,我真羡慕你,日子过得那么有滋味。”
秦如月见她虽笑着但是眼中布满愁绪,想到她一入宫门深似海的未来,既同情又担心,神色顿时暗淡了不少。
身在异国,秦如月是真的担心她,李承歌的眼中泛起泪花:“如月,大婚之后恐怕我们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我真的舍不得你,真是相见恨晚。若是早些相识,早作多年的朋友多好。”
秦如月心中大动,顾不得礼法抓住李承歌分的胳膊:“公主,如月永远都是您的朋友,他日若是有难处,只要给我送个信就算是赴汤蹈火、闯皇宫都必定帮你做到。”
她这一抓很突然,情急之下力气不小,把李承歌的袖子都撩起来了,李承歌明显被吓到了,使力想要抽回去,秦如月连忙撒手,只见李承歌赶紧把袖子放下,一瞬秦如月瞥见她皓白的手腕上似乎露着一块黑记,她呆愣了一下,李承歌面色极不自然,也是,这样一个娇艳的美人,自然是会怕丑的。
秦如月立马岔开了话题,几件趣事都笑开了,气氛又热了起来。
两个人从现在一直聊到童年趣事不知不觉几个时辰都过去了,黄昏时分有人来报宴席散了,慕云叫秦如月一起回家。秦如月辞别了李承歌,穿过院子走向大门的时候很不巧又见到了李浩,身边还是围着四个侍卫寸步不离的,秦如月下意识还是想避开他,可是他竟走了过来,脚步不稳好像是喝多了。迎面而来,秦如月是避无可避只好行了个见面礼。
李浩冷笑了一声:“这下可看到我了,我还以为秦小姐的眼睛长到天上了。让本将军好好看看。”说着竟直接扑过来,秦如月一愣被他扑了个正着,腰被他双手抱住,口中冲天的酒气熏得人作呕。
秦如月眼中瞬间迸射出寒气,手上使劲,他一个跟头向后跌在几个侍从的身上,慕云大步跑过来拉住秦如月仔细审视:“如月,有没有怎么样?”
秦如月摇摇头,慕云的眼神透着怒意,眼看就要发作,他额上都爆出了青筋真的是动了肝火。在这个大婚的节骨眼上实在是不宜生事,于是赶紧拉住慕云:“哥,我没事,李将军只是喝多了,我们回吧!”狠狠瞪了一眼,硬拉着慕云走了。
半路上慕云就被叫到军营去了,秦如月索性就让车夫先回了,自己慢慢走回去。
禁足虽只有三天可是对秦如月来说也是憋闷得很,自那天之后慕易基本不理睬她,想是还没消气。秦如月也很无奈,她很想去赔礼但是心中又觉得自己没错,违心的话实在说不出口,只好躲着他。她十八岁了,这个年纪没成婚的女子估计全京城也没几个。她也觉得该到了成家的时候,就是觉得那些公子不是自己喜欢的,她的个性是没办法将就的,勉强恐怕是害人害己。她多希望慕易能够站在她的角度去理解她的想法,可是,谈何容易!现在她只剩叹息了。
望波楼也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共有三层,站在楼上能够观赏湖光山色,尤其是清澈的湖水故而得名。此时望波楼下拴着两匹马,一红一白,两匹马都神骏异常,尤其是那批枣红马,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眼睛仿佛发着光,后腿肌肉紧实,非常有力,秦如月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马,一时呆住了。
正是因为她的眼光被马锁住了,所以当酒泼下来的时候竟毫无察觉。秦如月的半边身子都被酒淋湿了,吓了她好大一跳,脸上带着薄怒向楼上望去。
楼上一灰衣男子正凭栏而立,风中衣袂飘起,刀刻斧凿般的五官,英气慑人,正是刚从凉州别过的韩隐,仿佛有一只手揪住了她的心脏,不可抑制地砰砰跳了起来。
韩隐一手执酒壶,另一手打着手势,让秦如月稍等。然后,雪狼就来请她上去。
秦如月稍微迟疑片刻还是上了楼。她进去时韩隐正在喝酒,请她坐下后也给她斟了一杯。
“秦小姐,凉州一别,别来无恙,请喝杯酒吧!”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第一杯,是我感谢你在凉州的救命之恩,第二杯是赔礼,刚才是我失手了。”说罢,又连饮了两杯。
秦如月心里嘀咕着,这人就像自己找酒喝一样,刚才喝完了一壶还喝,完全是把她晾在一边。于是端起酒杯也喝干了。“这酒不错,再来一杯。”
盯着秦如月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杯我敬你。”
“好,再喝一杯。”
酒过三巡,秦如月发现韩隐与她说话时神采飞扬,但喝酒时眉头皱着,谈笑间仿佛渗着化不开的愁绪,与在凉州相见时似乎不一样,似乎少的是顾盼间的意气风发,取代的是点点愁绪。其实在楼下的时候她虽远远看着,却莫名感到了他的情绪。那一瞬间,她觉得韩隐就像自己的一个老朋友一样,一种奇怪的情绪牵引着她走上楼来,也牵动了她的心。
当她换上雪狼送来的水蓝色衣裙时,韩隐的眼睛闪烁着点点星芒。偏偏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二人,静的让人心慌,秦如月低着头也感受到他的目光,动也不动地盯着她,奇怪的是她觉得害羞,却并无反感。索性扭身来到窗边。
韩隐紧随其后,就站在她背后,轻轻说了句:“你穿这裙子很美。”短短几个字,秦如月感觉就像是喝了化了蜜糖的水,甜甜美美的直达心田。她素来是知道自己的美貌,从小也听到过无数夸赞,却都不及此次。
秦如月夺过酒壶:“我陪你再喝几杯吧!”
韩隐手腕那么一转又将酒壶夺了过来:“还是我自己喝吧!免得你喝多了打人闹事。”
他说的是酒楼那次,那天他本来也是去买醉的。不想看到了她。她那天身着火红的衣裙,略施粉黛,酒后微醺,说不出的娇俏,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秦如月想起那天的荒唐模样,生怕韩隐因此瞧不起她,偷偷瞄了下,发现韩隐说这话时带着戏谑却并无轻视之意,悬着的心才放下。
“你还记得在凉州时说过的话吗?”
“哦,我们说过不少话,不知道你说的是那一句?”
秦如月转身看着他,不说话。韩隐知道她这是要讨恩情了:“听候小姐吩咐。”
秦如月指着楼下:“我想骑你的马。”
双手轻轻摇着酒杯,看着杯中旋转的酒杯,眯起双眼:“哦,你又怎么知道那就是我的马?”
转身倚着栏杆:“京城的好马不少,但是这样的一定来自关外,京城的贵人们习惯坐车,即使有一般也不会骑着出门,自然只能是你的。”
初夏的傍晚,天还未完全黑透,城郊的小树林中的林间路正是骑马的好地方。秦如月左手摸着白马,右手摸着枣红马,水汪汪的眼睛中仿佛要溢出来的喜色,枣红马扬起前蹄,鼻孔喷出气来,看样子脾气还不小。
韩隐在枣红马的头上轻轻抚摸了下,那家伙瞬间安分了不少,
“奔雷的性子很烈,除了主人不许他人靠近,追风乖顺些。”
追风是白马,看起来也是神骏的很,秦如月本来也想选追风的,偏偏雪狼说了这样一句话,她就偏要试试看,直奔着奔雷过去,拉起缰绳,在马身上轻轻拍了下人便腾空而起,空中一个折身,稳稳地坐在了马上。奔雷感到不适,身体耸动想把马上人摔下来,秦如月拉紧缰绳几下竟稳住了。
夕阳已经完全隐去,留下天边红彤彤的火烧云,她就那样坐在马上,嘴角微翘,笑的很得意,身后就是红透了的半边天,晃得耀眼,韩隐怔忡间,她已经骑着马走远了,留下的只有银铃般的笑声。
骑了一段距离,秦如月暗中得意:都说这马性子烈,现在不是挺乖的。过一个小土坡的时候,奔雷跨上土坡,忽的嘶叫一声,下坡的时候猛地矮下前身,秦如月心突突地跳,整个人被摔倒了空中,大头朝下,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部。
还好缰绳还未松开,借着力,在空中翻身又回到马上。吐出一口气,秦如月吓得不轻,刚才好险,她刚会走大师兄就常抱着她满山骑马,这么多年还未遇到过如此情况,不知这马怎么突然这样。
思绪还没稳下来,奔雷竟似不要命似得向前猛冲,快的秦如月身子被晃得要散架一样,左摔一下,右摔一下,马身时而拱起,时而蹲低,急速狂奔之下,想方设法把马上人甩下去。
秦如月只有紧紧抓住,但是手很快被缰绳磨破了,颠簸地太厉害了,她只觉得眼冒金星,胃里翻江倒海,难受得紧。其实以她的轻功完全可以下来,不至于受什么伤的。
只是,这马是人家的宝贝,她骑了一下就惊了,再把马弄丢了总是不好。所以她就不不肯下来,倘若下来,奔雷这个速度恐怕天底下没有人追的上。
正晃地七荤八素时,奔雷闯进了一片树林,秦如月连忙用马鞭卷住了一棵树,受到阻力,奔雷更是疯狂,不断嘶鸣,半个身子立起来想要挣脱。这一下,秦如月便僵在了半空中,左手拽着缰绳,右手紧攥住马鞭,运足了内力抵抗着,暂时稳住了奔雷。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断被两股力量拉扯,马鞭承受不住啪地一声断开了。
“啊!”秦如月不禁惊叫出声,身子猛地撞在马身上,打了个转,缰绳缠在了手臂上,试了半天也脱不开,就这样被挂在侧面,脱不了身。
韩隐早已发现了奔雷不对劲,立马骑着追风追赶,只是奔雷发狂后速度极快,追风一时也跟不上,秦如月强迫奔雷停了片刻,他恰好赶上来。逮到二马几乎并排时,一个纵跃到了奔雷身上,将秦如月拉到了自己身前,口中打了几个呼哨,几下便稳住了这匹烈马。
被折磨了一路,秦如月整个人就像散了架,软软地,一点力气也没有,自然地靠在了身后那堵“墙”上。
她的身子靠过来,那股如兰似麝的香气又出现了,韩隐闻着,眼前浮现了一个极美、极温柔的女人,原来是这个味道很像他幼年记忆中母亲的味道。她的头顶恰好盯着他的下巴,他低头望见的是她如云的秀发,上面点缀着几颗珍珠,雪白的耳垂上带着明月珠,左右摇摆,带着他的心也一荡一荡的,他希望这一刻变得更长,她一直这样迷糊着,在他的怀里。
雪狼的一声呼喊惊醒了二人,秦如月这才想到自己靠着的是什么,脸上迅速布满了红霞,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翻身下了马。
“奔雷真是匹好马,只是我驾驭不了它。”秦如月此时看奔雷的眼神微带着惧怕,她想以后肯定不会再去碰这匹破马。不小心接触到雪狼的目光,总觉得那张面无表情的刀疤脸渗着寒气,快赶上她的寒冰剑了。
移开目光,定下心神:“我来骑追风,比比谁先到。”
其实秦如月还是心有余悸的,起初也不敢骑得太快,但是又不想示弱才强撑着,谁知追风极其温顺,慢慢地快了起来,耳边呼呼的风声,很是畅快。
很快,秦如月感受到身体有些酸痛,正好来到了小溪边,于是让马儿去喝水,自己靠在树上休息。这一天她本就有些累了,加之被奔雷虐待了一番,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了,韩隐立在溪边,只有追风,奔雷和刀疤脸都不见了。
“你醒了。”解下水囊递过来。
仰头痛饮了一口,顿时惊喜万分:“你看,今晚的星星真美。”正值夏季,天空中一条玉带似的银河,数不清的繁星,光芒四射,美不胜收。”
“这的星星再美也比不上草原的星星,那么亮,那么近,躺在草地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韩隐随口一说,听的人儿扑闪着大眼睛,羡慕的神色:“你去过草原,一定很美。不过我知道江南也有一处很美的地方,叫做百花谷。据说那里有成千上万的花。。。。”
她说的兴高采烈,不知不觉就把听过的关于百花谷的都描述了一通,她的语速很快,眼睛弯成月牙,映着无限的神往。
说了一大堆,听得那个人好像一点存在感都没有,抬头望去只见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刀刻一样的剑眉下面的眸子中隐隐蕴着笑意。
秦如月一阵心慌:“我是不是话太多了,吵到你了。”
韩隐脸上绽开一抹淡笑:“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一个人在身边这样吵,真好。”只是那笑中透着深入骨髓的寂寞无人能知罢了。
天色越来越晚,秦如月不敢逗留,张望了四周,目力所及之处都未见奔雷和追风,此时耳中进入了尖锐的哨声,仿佛刺进了耳朵深处,震得人脑中嗡嗡作响,然后伴着马蹄和嘶鸣声,追风和奔雷狂奔了回来,在韩隐身旁不住的转圈。
韩隐放下手中的哨子,轻轻抚摸着马儿。
秦如月从没见过那种哨子:“那是什么,好神奇?”
“这是骨哨,驯马用的。”
秦如月接过来,细细端详着,果然是动物的骨头雕刻的哨子,许是常年有人抚摸,表面磨得非常光滑,想不到这样一个东西竟然可以驾驭马,心中不禁幻想着哪一天自己也可以吹动这个哨子,千万匹马都听她的号令,该有多好。
她这样想着,想着有时间一定要把这本事学到手。
回到将军府,悄悄从后门进到房中,一直惴惴不安的,这么晚回来,万一被慕老将军知道了免不了一顿责骂。
李莲儿正坐在房中打瞌睡,听见动静才睁开双眼:“小姐你回来了。”
秦如月问过她才知道,慕易今日很忙,早上上朝现在还未回来,慕云捎信回来说今晚要在军营留宿。这才心安,他们这么忙铁定是没时间管她了。不过,王芸倒是派人来问过几次了,于是叫李莲儿去报个平安,顺便准备热水。
简单沐浴后上床休息,拉过锦被,一点睡意都没有,翻了几下,索性下床,从换下来的衣服中拿出骨哨,映着月光,不住摩挲着。
没想到,韩隐竟会将它送给她。秦如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住在将军府,于是在隔一条街就下马告辞。韩隐也随着下来,从怀中拿出骨哨:“这个送给你,下次见面我教你驯马。”
秦如月不知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时,总觉得他很神秘,无来由的从他那里感受到了对自己的敌意,后来她受伤,他又百般照顾,这次相见,感觉又不同了,就好像认识许久一样,明明只见过一次,他好像很了解她。仿佛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一句简单的话就能明白她的想法,不管是酒楼送衣服还是夜归送骨哨,都那么合贴心。回想着与他相处的点滴,那些场景就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在她的心上扫啊扫,痒痒的,带着慵懒的舒适,胸中溢着无限的满足,转念一想,顿时泄了气,除了姓名相互一无所知,可能根本没有再见面的机会。可是他那句话说的那样肯定,下次见面教她驯马,不像只是为了哄小女孩说出的客气话。
也许,还有机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