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说我是个很市井的女子,于是今天终于竟做了一件并不市井的事,我答应了败冷月,虽然按理说:我的性子,本该呵呵一笑骂他好逗。只是我实在算不上个英雄,因为答应他的时候我脑袋里真的没想什么为了东方国的百姓安危,我想到的唯一的,答应了他,败自在就能安安稳稳吧。
答应了败冷月,他自然是很高兴的,估计他也没想到我能答应的那么痛快,反倒开始有些拘束。其实我是挺理解这种人的,准备了一大堆威胁的话,到最后人家一点让你威胁的机会都没留给你,这很委屈——虽然是恶人,恶人也是会委屈。
我并不想与他纠缠太久,便问他还有什么事,他也知趣,留在这里真的要让哪个夜军里误打误撞的小兵知道了再捅出去,他其实是很说不清的。
只是临走,他还给我留了一句:
“鸢尾,其实若不是因为你知道了这事,你和弟弟大概会很好,他——总会很想你。”
我报之一笑,差卫兵送他出了门。
那天的后来我大哭了一场,哭的汹涌澎湃的,老实说汹涌澎湃这种词并不适合形容哭泣,只是我脑袋里误打误撞的就只有这么一个词汇,笑我没文化也罢,笑我脑袋笨也行,当年败自在也那么笑过我,只是他是因为我的字,而如今成了别人笑我的词。
其实之后的很多年我会再想起当年这个午后,若是自己并没有那么痛快的答应了败冷月,夜军会攻破凌安城,然后某个将领会不小心‘失手’取了东方国主和我的性命,然后败自在会看到我死去,至此大概会很伤心,然后伤心一段时间忘掉这段七年之久的思念,回了夜国乖乖的再做他的二皇子。似乎我做了这么个选择也并没有挽救败自在的生命,甚至我很笃定败冷月当年不杀败自在是在乎兄弟情义的,当年在乎如今也势必在乎,所以我其实所谓的保住败自在的性命其实是给了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只是每次这么想却还是常常想着想着就觉得即便我那天没有答应他自己还是会哭,于是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之所以那天的后来哭的汹涌澎湃,其实并不是因为从那以后我要与败自在形同陌路,反而是我在告别,只是告别的并非败自在,而是告别自己的青春,告别自己守护了七个春夏秋冬的一份惦记。
再之后我能记起的就是那个晚上,我和东方国主聊了整整一夜,从来了东方国之后其实我和东方国主就经常聊天,我之前也说过东方国主其实是蛮孤独的,只是我这人天生比较嗜睡,往往聊到兴头上总会喊困,于是话题就常常突兀的结束,那天我的精神空前的好,我一个人哭哭啼啼的跟着东方国主讲了一晚上我的故事,前半夜东方国主也是哭着陪我的,他失了他的国,并不比我好受;后半夜东方国主则是呼噜着陪我的,这是头一回我没睡着他却睡着了,我对着一个睡着的东方国主讲了一个晚上的故事,外面华灯初上,殿里烛火辉煌。
那晚的故事就这样因为我的碎碎念延续到了第二天的早上,前一夜还是小除夕,第二天便是正经的岁末,殿里的老太监估计也是咂摸着东方国活不长久了,于是打起床的更钟都迟了小一炷香的时辰。到了这个时候东方国主也不愿意再跟个宦官计较什么,降书里定的今夜子时悬白旗,所以其实他是清楚自己是最后一日做这东方国的国主。
我自然起的也很早,其实不是起得早,而是一个晚上顾着哭和说话,我竟是没闭眼睛。我想着活一日便该有一日的样子,便得空跟东方国主说要好好的准备下,无论如何这是岁末,岁末在中州大地——无论哪一国都该行隆重的辞旧礼,象征迎新和换运气。东方国主起初很不乐意,国要亡了他自然没心思过什么节,只是不乐意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无事可做,平日里他该去批阅些国书公文之类的,如今国眼看着要破了,自然没必要再去批阅公文,他也想开了,既然明日国就不是自己的国了,倒不如在这最后一天,好好的再乐上一回。
于是我和他分头去准备东西,好多臣子觉得国要破了连朝都不太敢来上了,宫女们也很懒散,只是这时候也不管这些了,于是若是这时候有人来了东方国的大殿上,大概会很惊奇,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头拿着平日里写王旨用的绢头批上长长短短的对联笨拙的往宫殿的很多门上贴,老头自然是东方国主,还会看到一个长得俊俏的姑娘在旁边帮老头磨着浆糊,姑娘自然是我,因为是我才用俊俏形容。
之后似乎那些丫鬟宦官公子小姐看到一个国王一个公主笨手笨脚的,实在不在忍心也加入了我们,御膳房什么的也不管规矩了,几个人跑到御膳房里挑来了几乎所有能挑出的吃食,什么熊掌鹿茸之类的珍馐这时候大家也丝毫不理会做法什么的了,统统的让几个人拿着菜板菜刀剁成馅子,又和了面,算是准备好了包饺子的料。
忙活了大半天,一伙子人一起包了饺子,会包的不会包的,煮了大大的一锅饺子,更多的却是片汤,也不管身份什么的,从国主到下面受气的小太监,一个人拿着一只碗坐在平日里长长的臣子席里,取来了搁在宫里藏了很久的美酒,这算是不醉不归,于是国主和太监称兄道弟、公主和丫鬟成了姐妹。
这就是那日的真实故事,中州这片土地并不和平,我也从小听人讲过许多个国家灭亡投降的故事,只是降国要么一片凄凉、要么百姓哀号尸骨遍地,国破的前一个晚上像我们那晚那样的真的是从未听说过,不说绝后起码笃定是空前的,甚至这中间的很多个瞬间我会去想,如果中州真的有那么个君民同乐的国家是不是会算一个壮举,我甚至偷偷的拿着研墨水的笔在东方国主嘴上偷偷撇了两朵胡须。
再后来的故事,子夜的钟声响了,按照约定东方国主开了城门,举着白旗晃晃悠悠的上了城楼时,城外的夜国军队才算意识到了东方国亡了,接着是夜国受降,我晕晕乎乎的看那个登上城门来的夜国人:七年了,他胡须长了,只是——还是好傻。
“鸢尾我来接你了。”这是败自在跟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喝的有些多,多到我也不清楚之后我回了他句什么,只记得我一头栽到了他的怀里,醉死的前一秒钟,我觉得这怀抱——好暖和。
我说过,第三个故事我叫它无情,这个名字比前面的名字可是易懂的多,但故事却反而很长。
我一直没说这故事究竟多长算是很长,可能本来这个长会比现在长得多得多,只是讲到这里,我突然不太想继续往后讲下去了,起码无情这个名字我实在并不想继续用下去,非要讲的话在这里就先做个结,无情的故事——不讲了。
烈火焚躯終我归期
情思切切因恋绝心
当然我所说的不讲,只是说无情这个故事,我想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还是有必要再补上一段故事的,于是便有了接下来的第四个故事。
这个故事,我没给它起出名字来,因为有些故事是没有什么词能形容完满它里面的故事的,于是我们暂且还是只叫它第四个故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