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北北不喜欢余可。相对地,余可也不喜欢路北北。
从第一次见面两人就不对付。彼时,余可和夏冬青和路北北三个人一起经过北北每天都要穿行的那个车站,路过那几架总有人在弹的公共钢琴时,余可突然停下脚步。
“听一会儿。”她说。
三个女孩子便停下来,站在一边,看一个棕发的白人小哥动情地弹了段琴。一曲终了,围观的人拍拍手,她们就跟着一起拍。余可还叫了声好。
“我就喜欢莫扎特。”她说,“他刚刚弹的就是莫扎特。”
“想不到你还懂古典乐。”夏冬青说。
“多听听,你也能懂。”余可说,“不过也难怪,中国就没有音乐,没有高雅艺术的氛围。”
“其实是几千年前高雅过头了,穷人家谁没事铸编钟玩呢。”路北北说。
余可不想理她。“不过呢,你们既然来了欧洲,就应该参加一下欧洲的音乐会——一定要去现场。这样你可以看到弹琴的人的表情,就能对曲子有更多的理解。就好像刚才这个人弹的莫扎特,非常有味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曲子听着很欢快?但他有时就皱眉头,这就是细节。”
但路北北看看余可,这个头发都梳不整齐的短发女孩子好像一定要和她对着干。“这曲子他弹得不熟。”她说,“有的地方他很紧张,当然表情也不好了。”
孺子不可教也。余可瞥了路北北一眼,摇摇头。“这是莫扎特的意境。”她说,“什么叫含着眼泪的笑?只靠耳朵是听不出来的,一定要看现场,看弹琴的人的表现。他皱眉头就是因为感觉到了这种哀伤。当然,也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表现得出来,得是大师才行。我觉得海菲兹就很好。”
路北北终于不说话了,而夏冬青问了句海菲兹是谁。“外国人吧?”
“当然是外国人了。演奏莫扎特的大师啊。”余可说,“你不知道?”
“弹钢琴的?”路北北问。
“当然。我还有一套他的黑胶唱片,可惜了,不能去看现场,人已经过世啦。”
“所以你是说,海菲兹的莫扎特钢琴曲特别好。”路北北说。
“是啊。”
路北北轻轻拍拍余可肩膀。
“海菲兹的莫扎特没得说。”她说,“不过他是拉小提琴的。”
她说完就自顾向前走去。余可望着路北北的背影愣了半天,而夏冬青也拍拍她。“术业有专攻。”她说,“别在意。”
从此,再见到路北北,余可只觉得两眼发红,只待找个机会报仇。夏冬青偶然提起过路北北英语不好,她便一直等着机会,直到今天终于扳回一城。心情此刻无比愉悦,余可拉着夏冬青拐了个弯,校园已经在身后。
“小可。”夏冬青终于说,“你们不要吵架了吧。我夹在中间,很难做人的。”
“她一个商科生,英语还这么差,就不许人说了?好啦Daisy,咱们说点开心的,今天晚上我请了个真正的英国人来呢,男的!”
“小可,你知道,我其实没有那么大兴趣——”
“你就当是陪我。”余可说,“再说,你天天泡在学校里,不常常见见人的话,会脱离社会的。”
“好好好,陪你。”夏冬青说,“家里的厨子今天又要抱怨了。”
“让他抱怨去。”余可说。
“你还真是跟一整个单元的人都合不来。”夏冬青答,“我能理解你,我也能理解他们,你们之间为什么不能稍微让一点呢?”
“我为什么要讨好一个中国男人?”余可反问。
“好吧好吧。”夏冬青说,“走,陪你相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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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蓝白印花布袋手提车的孙伯君,走在超市里时,不知为何打了个喷嚏。他掏了餐巾纸擦擦鼻子,还没来得及思考是什么过敏,目光就被推着车的理货员吸引了过去。
新鲜的茄子,满满一大筐,个个又圆又嫩,紫色鲜艳得仿佛能流出来。这要是烧熟了得有多好吃?
他拎着菜车跟了上去,看着理货员把茄子一个一个放好,蹲下来就挑。提的小菜车里已经有了不少东西,鸡肉,圆白菜,蘑菇,西红柿,都是家常,顺便还有一包杂粮坚果,那是给阳台那只鹦鹉仲君的。
可五个人吃饭,这点绝对不够。更何况这几人太难伺候。沈畅常吃素,少爷少了肉不能活,路北北更是一点甜的都不吃,得给她单独炒菜。说起来,唯有夏冬青最省心,做什么就吃什么。要是每个人都像她这样,何至于操碎了心?
这么想着,孙伯君终于挑好了两个茄子。菜车里现在满满当当了,婆婆心满意足扶着腰直起身,然而口袋里手机响了起来。
是夏冬青的微信。“婆婆,今晚我不回去吃了。”
最省心的食客不在,有点遗憾,不过菜倒没必要买那么多了。孙伯君推推眼镜,回了个好,从菜车里翻出西红柿摆回货架上。手刚松开,又是一条微信跳出来,大少爷李凯的。
“婆婆,我晚点回来,晚饭别等我。”
再拿出去一袋蘑菇。孙伯君这次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松手,个个都是他精心挑选的,又圆,又肥,又嫩,和鸡肉一起炒出来,得有多好吃——
第三声手机响。沈畅,仍旧是微信,开头四个字不好意思。孙伯君连点都没点开看,伸手回菜车拿出刚挑的茄子,看都不看就放了回去。就两人吃饭,还折腾什么?炒个圆白菜,炒点鸡肉,全都不放糖,省事,省心,好吃,那几个人爱吃不吃!我孙伯君做饭本来就那么好,需要人捧场吗?不用!
他拉着几乎全空了的手提车向自助结账台走去,腮帮子气鼓鼓的。一个圆白菜,一小盒鸡肉拿出来,孙伯君举起光枪刚要扫码,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电话,路北北打来的。孙伯君想都没想,举起手机。“你也不回来吃是吧?好,都别回来,留我一个人老死在厨房!”
“啊?”
电话那头,路北北站在十字街口,一头雾水。她不由自主地抱住身旁的人行道红绿灯灯杆,先站稳再说话。
“我回来吃,婆婆,我回来吃,真回来。”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孙伯君的声音立刻由怒转喜,老小孩焕发第二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你炒菜,一点都不甜!哦对了,你打电话什么事?”
“我是想点个菜。”路北北说。“婆婆,我想吃三文鱼,可以吗?”
“没问题!”
孙伯君头肩夹着电话,飞速把鸡肉和圆白菜都塞了回去,拖起菜车一边喊Sorry一边往生鲜柜台跑,一群老外莫名其妙看着他。
你想怎么吃,吃多少,我给你做!刺身?平煎?对了,熬三文鱼汤好喝——不行,这得等好久。要不来个纯西式的做法,烤着吃?”
“就熬汤。”路北北说,压着嗓子搂着灯杆,“熬成沫,熬成渣,熬成灰。我要一口不剩全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