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婆婆说真的不用,路北北还是重新开始打听焰火票了。她想帮他找到。她把二手转让的网站设成快捷方式,每天早晨睡醒拿着手机看一遍,吃饭前看一遍,吃饭后看一遍,打开电脑时看一遍,关上电脑时再看一遍,睡觉前再看一遍。
但抢不到票。根本不用冯瑞琪去买,她知道,这票实在太抢手,只要有人挂出来,瞬间就会被抢走。她此时需要一点运气,可她偏偏最没有运气,加上兔子脚都没。她把兔子脚挂在电脑上,一遍一遍刷着网页,可是就是抢不到。
只好再次求助于朋友。可这次更加困难,似乎所有人一夜之间都没了票,再或者,所有人一夜之间都不想帮她了。你们真的没有多余的票吗?好吧,那我再问问。你们也没有?真的,多少钱都可以的,两张,我只要两张。自己很想去,所以真的没有办法卖?我理解,我理解的。没关系,我再问问。
没有票。最差的位置都没有。路北北翻遍微信,翻遍手机通讯录,没有一个人能卖给她两张新年烟火的入场券。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越发焦急,终于又点开了朋友圈。翻过一大堆旅游照片,翻过夏冬青不知道有多高深莫测的工程图,没有焰火票的信息。她就简短地写了自己想要两张焰火票,点下发送,而后就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等着。
而没过几秒钟,电话突然打进来了,周小玉。
“北北。”她说,“焰火票你就别找了。”
“怎么了?”北北问。
“冯瑞琪——冯瑞琪她。”
她吞吞吐吐,最后终于说了出来。
“脸书上,她——不,你不要去看。就是那天那件事,你找焰火,她就说了,说大家不要卖给你。还有孙伯君,都不要卖。”
路北北反而笑了。“她说了,别人就听吗?”
“可她,她把你的——你的——”
“处分。”
“对,她说了你的处分。”周小玉轻声说。
她突然哽咽了。“北北,对不起,我不知道。”她说,“我没想到是她,我真的没想到。她不说,从头到尾都不说,不然我不会让她来找你。我——”
“啊,和你没关系。”路北北答,“她早就想找我的麻烦,这次没有,还会有下次的。”
“你真的不在乎吗?”周小玉问。
“不啊。”路北北答。
“那就好。”
那边似乎破涕为笑了,声音又清晰起来。“北北,你别在意。”小玉又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除了冯瑞琪那么神经病的人,没有人会在意的。你现在不是挺好?我们还是朋友,你放心。”
“对啊。”路北北答。
“那你一定要记得出去去玩玩。”周小玉说,“一定要去。圣诞市集你要去逛,要找个男朋友。他会保护你的,他也不会在乎你过去发生过什么事。一定会有这样的人的。”
“好。遇到了男人,就一定领回来给你看。”
路北北挂了电话,打开电脑,连上了社交网站。她不知去哪里找冯瑞琪,就点进了夏冬青的页面,然后找到余可。果然,余可那密密麻麻的朋友中,她又翻到了冯瑞琪。点进去,第一条消息赫然是中文。大家好,我今天向你们介绍一位钢琴家——一位真正的中国钢琴家呢。
之后就是处分的内容,说得清清楚楚,就像她那天一样。下面的评论都是那么惊讶,而冯瑞琪和她们有说有笑。真正的钢琴家路北北,冯瑞琪一直在强调这几个字,而围观的人也重复着。
路北北关掉了页面。她看看窗外,虽然是清晨,可是漆黑一片。她站起身,推开窗户,早晨的风就立刻吹了进来。
一阵大风,吹得她打了个哆嗦,吹得她书桌上的纸都飘了起来。她回身去捡,但地上那摞打印纸也飘散了,一张又一张飞满整个屋子。路北北扒开糊在脸上的纸,甩掉卷在手腕上的纸,抓开贴在胸口前的纸,而满屋已经一片白色。有一张甚至就要飞到窗边,路北北一步奔过去,砰地一声拉上窗户,那张纸就撞在了玻璃上。
那张考试试卷。第一页已经被吹开了,选择题因此露了出来。字里行间写满了自己查字典得来的中文解释,而夏工的笔迹落在空白处,一点点算草,一行答案,BAABAA。
她看着那张纸滑了下去,滑到地毯上,一地零落的打印纸中,它滑了一下,躺在那儿,成为第一份也是最后一份。路北北俯下身去,拿起那张试卷放在桌子上,再一张一张地捡起打印纸。桌子上,椅子上,床上,柜子上,卫生间门口,床底,这是一份,这又是一份,这是十二月第一周的,这是考试之前一星期的。这是迟到那一周落下的。
一叠又一叠,最后她干脆坐在地上,把纸全都整理好。再重新摆成一整摞。那么高的一叠打印纸放在椅子旁边,恰好也是一半的琴凳那么高。
她站起身,换了衣服,拿了外套,一个人向楼下走去。因为脚步太安静,全自动的走廊灯甚至都没亮。直到她进了楼梯间,轻轻关上厚重的防火门,而脚踩上金属制的楼梯。鞋跟敲下一声响,走廊中终于亮起了灯。
她就慢慢走下楼,在黑暗的楼梯间中。一层层走廊慢慢亮起,又随脚步声远去而复归于黑暗。四楼到一楼,她推开最后的门,走进玄关,而外面一片漆黑。
“出门吗?外面非常冷。”楼下接待处的宿管大叔说。
“是啊。”路北北答,“想去看看圣诞市集。”
“啊,那这个天气就成了好日子。”大叔说,“你可以去河边那个市集,也许恰好能看到很漂亮的景色。”
“好的。”路北北说。
她慢慢走了出去,寒夜中,厚厚的外衣裹在身上,反而显得身影更加单薄瘦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