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变过?”
“对,我没干过这件事,这是冤枉。”
冯瑞琪又笑了,她一直在笑,一次比一次开心。
“可我刚刚念的这份处分,是从你们学校官网论坛上下载下来的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你说你是冤枉的?”
“怎么,你还想替我洗冤了?买两张票送一份清白,太合适了。”
“当然不,因为你不可能是冤枉的啊。”冯瑞琪说。
路北北没理她,她歪过头看着冯瑞琪。
“咱们说回票的事情吧。处分你也看了,话你也说完了。票,你能不能卖给我们?”
“当然。这两张预约单我是买多了的,我就是打算给你们。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做这么一件事——”
她说着回手一指,音乐厅另一端,钢琴那边,谢曼和另外几个学生正在说着什么,大概是他们社团的事情。
“上次你惊艳了全场,他们从此可尊敬你了,总想把你拉到社团里来弹琴。而且他们怎么称呼你来着?那位‘真正的中国钢琴家’,他们会特地强调是中国呢。十五岁就能弹柴一钢协,是全国第四名,有天赋,有天才,只可惜这件事他们还不知道。那,你能不能和他们说明一下你这份处分的内容,你做过的这件事,让他们再震惊一下呢?”
“如果我真的做过这件事,我一定会承认,我去跟那几个外国人说一下我也不在乎。但是这件事我没做过。”
“没做过?那你为什么跑到英国来读商科呢?为什么不在你的钢琴专业继续读下去呢?我可听说,你读的那所音乐学院在你们国家里听说很好。毕业之后,你可就真的是个钢琴家了。”
“你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会告诉你我没做过。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可以对音乐发誓。”路北北说。
“那,你被处分了吗?”冯瑞琪问。
“处分了。”路北北答。
“没做过,为什么要处分你?”
“我说了是冤枉。”
“别不承认了。”冯瑞琪说,“路北北,在你学校的论坛上找到这件事,还真花了我一番功夫,你的年龄比我想的要大,而这件事也过去了那么久。但是既然发生过,就不可能消失,我还是翻到了。当年你们学校的论坛上都在说你,都在夸你。我听说,你还师从一位曾经很有名的中国钢琴家。那你可真是——”
“我没有!”
路北北说,她一下站起身,盯着冯瑞琪。
“第一,这件事我没干过。第二,我是正常考学升学的,没有过什么有名的老师。”
“啊,你不好意思了。”冯瑞琪说,“可你当年多出名啊。那位钢琴家叫舒远明,你说你是他的学生,对吗?假借人家的名气考到数一数二的音乐学院,结果做了这么件丢人的事。北北,要我说,你做出这种事不是偶然。你本来就是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人。那位钢琴家当年怎么没起诉你侵犯他名誉权呢?”
“事情跟他没关系,我也跟他没关系。而这事我没做过。”路北北重复道。
“你再怎么否认,那十几个学生是没被录取的,而且当年还有一封联名信告到了你们学校。白纸黑字,还有那么多学生的前途,你还要否认?”
冯瑞琪说着,又一笑。
“不过我能理解。毕竟,你这么有才华,而这个错误毁了你一生的职业道路。你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提起来,甚至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你会弹钢琴,都是很自然的反应。可是路北北,做过的事情就是做过了,无论你怎么否认,它都在那里——在你这位中国钢琴家,路北北的身上,跟着你的名字,一辈子。因为你毁了十几个人的一辈子。”
她用那张处分单点点路北北的胸口,轻巧地吐出一辈子这三个字。而路北北没说话。
“不过,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这张预约单你总是想要的吧?”
冯瑞琪说,她晃晃手里的小单据,看看路北北,又看看孙伯君。大厨现在目瞪口呆,怀里的花也蔫了一半。身旁的小巧的女朋友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又看看路北北。冯瑞琪就弯下腰看看她。
“你想要吗?”她问,“其实价格不贵的,我不喜欢赚差价,我不差那点钱。甚至你们要是有压力,我还可以打个对折。”
“我想要。”那个女孩子答,瞪着她,“是我让伯君来买的。怎么了?你到底打算不打算卖?”
“当然打算卖啊,取决于她。”冯瑞琪说,她又望向路北北。有撮呆毛的短发女孩盯着她手里的处分单,咬着嘴唇。
“哦,对了,我还听说你其实一开始想要焰火票。”
冯瑞琪说,她又招招手,身后的中国人样子的女学生拿出来一个信封,厚极了。冯瑞琪打开信封,给路北北看了看,路北北愣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她说。
“买票啊。”冯瑞琪答,“最近有不少学生在转焰火票,可我恰好也想请朋友去,没买到足够的。我朋友有点多,所以,现在有多少人转,我就买了多少。”
“你可以的。”路北北答。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冯瑞琪又说,她拿起那张处分单,晃了晃。
而路北北仍旧咬着嘴唇。那份处分报告她熟极了,甚至冯瑞琪刚一拿出来,她就认出了它的样子,因为她实在看过太多遍,一字一字从头到尾清清楚楚。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从辅导老师手中拿到它的那一刻,那时她咬着嘴唇,就像现在这样。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嗓子被什么卡住了。
“路北北,来。”
冯瑞琪说。她站起身向那几个外国学生走去,和他们打了招呼。而和她一起来的那几个学生就站在路北北旁边,围住她。冯瑞琪和那个谢曼说了几句话,谢曼就望向路北北这边,露出挺惊喜的神情。
他们走过来了,带着喜悦,带着意外。“啊,这位中国钢琴家来了。”谢曼说,“北北,路,对吗?”
路北北稍微点了点头,仍旧咬着嘴唇。谢曼伸过手来,她就握了一下。
“我一直记得你。”他又说,“上次你的演奏太完美了。我还问过你的同学,Chang,她说你可能没有时间来社团一起玩。没关系,无论什么时候你想来弹琴,我们都欢迎。只是——不要让我们去中国听你弹琴啊,这太遥远了。”
“谢曼。”冯瑞琪说,“她还有事情要和你说,你听听她说话啊。”
“啊,对,钢琴家,你有什么事要说?”谢曼问。
“我——”
“路北北,说啊。”
冯瑞琪说,又换成了中文,“声乐考试视奏转调,这事情他们一定知道有多难,而你轻而易举就做到了,还用这个——你刚才说什么,把戏?毁掉了十几个学生的前途?说出来,他们一定会再高看你一眼,连着高看你们五千年历史的吃饭国家呢。哦,对,你英语不好,那你说中文,我替你翻译,怎么样?”
她说着又晃了晃那张预约单。
“说完,咱们就可以谈谈这个了。”
谢曼望着路北北,挺期待,他不知道这位来自中国的真正的钢琴家想要找他聊什么事情。而冯瑞琪把那张纸递向了路北北。
但路北北还没来得及接,甚至大概还没想到要不要接,孙伯君突然上前,一把抢过。半蔫的花落在地上,他身旁那个娇小的女孩子看都没看一眼。她也盯着她的男朋友,眼神无比犀利,几乎要在他身上刻出字来。
“这位钢琴家,她英语不太好。”孙伯君拿着那张纸对谢曼说,用他翻译出身的那一口流利的英音。“所以为了和你们说话,她还准备了个纸稿。但我觉得没必要——我是她的翻译,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