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厅中的观众现在走得差不多了。社团的学生们照例留下来收拾场地,路北北站在角落里,婆婆和婆婆的女朋友站在旁边。他们面前是冯瑞琪,她身后还跟着另外几个学生,中国人——不,至少是中国面孔的人。
“这就是冯瑞琪?”孙伯君问,他依稀记得这名字。
“婆婆,你别管,你坐着。”路北北答,“冯瑞琪,是我想替人买两张票,新年焰火的票。不过后来这票好像改成了餐厅的饭票。你要卖给我吗?”
“没错。”冯瑞琪说,“我就喜欢你这种机灵劲。”
“那咱们就别说废话了,开个价吧。”路北北答,“现金我们没带着,你开个价,我在这里等着,这位大厨去取钱,咱们就可以一手钱一手货了。这样你也不用看着我生气,我也不用看着你生气。”
“生气是怎么回事?”小巧的女孩子问孙伯君。
“这个,其实那天我也没在。”
孙伯君小声说,他也觉得情况不太好,把女朋友又往旁边拖了拖。婆婆弯下腰,小声想要和女朋友讲明白,但冯瑞琪先笑了。
“没什么,我替你说出来嘛。”她说,“没猜错的话,你就是路北北家里那位大厨,身边这位一定是你女朋友了。就是你们想要餐厅的预订单,对吧。”
“是。”孙伯君说,“这样,是我想买,路北北呢,就是个中间人。现在咱们两个直接谈价吧,没她的事。”
“那可不行。中介也是劳动,怎么能把人家一脚踹开呢?”
冯瑞琪说,又看看路北北。“北北,你怎么会觉得我看你生气呢?我可是特地来看你的,要给你个惊喜。至于你一开口就谈钱,太俗气了。”
“那你打算送我两张票了?”
“咱们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这么高雅的地方,心平气和一点。”冯瑞琪说。她还拉过张椅子坐下来,让路北北也坐下来。北北犹豫了一下,也就坐了。
“还有这位大厨,还有大厨的女朋友,你们也坐。”冯瑞琪说,“我没想到今天你们也一起来了,正好,做个见证。”
“见证什么?”孙伯君问,抱着花。
“别急,来,你们先看看货。”
她掏出张纸,展开来,捏着给路北北和孙伯君看了。那是张预约单,冯瑞琪还特地指给她餐厅的名字,标志,还有座位和价格。
“和我之前跟你说的一样,对吧。12月31日晚上7点半,五层顶层玻璃餐厅,两个窗边的座位。能看到伦敦眼,能看到大本钟,眼神好的话,另一边还能看到伦敦塔桥。焰火会从你们头顶上落下来,多浪漫。”
“你去做推销员一定合适。”路北北说,“好了,我知道了,报价吧。”
“别急。我听说这位大厨是要当场求婚的,当然了,今天买花早了点。单身二十三年,好不容易找到了挚爱,要在这一天表白求婚。那你一定是很想要这两个座位了。”
“我是想要,不过不是——没事,不重要。你就直接说吧,多少钱?”
孙伯君也说,他稍微皱起了眉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冯瑞琪,但此前早就听其他人说过这个女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没想到卖家居然是她。
“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听到有座位,就立刻就同意了。你女朋友的分量在你心里一定特别重。”
冯瑞琪说着,又看了看孙伯君身边的小巧女孩子。女孩子这会儿抿着嘴,斜眼看着冯瑞琪。“这位同学,我不认识你。”她说,“但我觉得你废话有点多。你痛快点,好吗?”
“咦,你也很有个性嘛。”冯瑞琪说,“好事不怕等,要耐心。”
“钱不是问题。”路北北突然说,“冯瑞琪,我答应了大厨帮他找到两张票,那我就得让他拿到。你就别拐弯磨角了,什么条件,想让我干什么,说吧。”
“路北北,我越来越喜欢你个这机灵劲了。”冯瑞琪说,“其实我今天除了送预约单来,还想对你表达一下我的崇敬之情——路北北,我没想到,你是个真正的钢琴家呢。”
路北北歪过头看着冯瑞琪,而冯瑞琪又拿出张纸。
“钢琴专业大三年级学生路北北,无视校规校纪,在我校声乐专业招生考试中私自顶替伴奏老师出任声乐伴奏,并以技术手段作弊,致使符合我校录取资格的学生未能通过考试。鉴于其行为性质特别恶劣,影响特别严重,经研究决定,对路北北做出如下处分:取消学位证书资格,留校察看。”
她最后念了校名,身后就是一排齐刷刷的惊叹,那几个中国人样子的学生发出来的。
而路北北没说话,她看着看着冯瑞琪,一声不吭。孙伯君也呆住了,他看看路北北,又看看冯瑞琪手中那张处分单,冯瑞琪就贴心地把那张单子递到他手里。
“仔细看看。”她说,“厨师,你也没想到吧。你的室友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是办过大事的人呢。对了路北北,我还听说你搞掉的可不是一个学生,是十好几个。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用了什么厉害的技术手段,能在声乐伴奏里作弊,能让那么多学生考不进来?”
路北北终于开了口。“你想知道吗?”
“想啊。”
“那,你知道了,我们厨子就可以买票了吗?”路北北继续问。
冯瑞琪又笑了起来。
“别这么急嘛。但我要是不知道,我就一定不会卖给你们,对不对?”
“好。”
路北北换了个姿势,坐得稍微随意了点,一只手搭在椅背上。“所谓技术手段,就是换个调弹琴呗。”
“我不懂,你再说清楚点。为什么换个调,就能让人考不上?”
“你想不明白吗?唱歌的人都是有调的,伴奏一转调,唱歌的反应不过来,不就很容易破音,跑调,就唱不好,就考不上了?”
“转调,就是换调对吗了?别人听不出来?”
“转调是艺术,伴奏想让你很自然地转过去,那就能转过去。”路北北答,“不过这种考试还用不到这么复杂。当时那个考生没有绝对音高,全曲升半音就够了,也稳妥。”
“啊?那不是更难吗?”
冯瑞琪身后,一个女生说,又是那么夸张的语气。“我也弹过琴,我可知道全曲升调有多难。”她说,“白键上黑键,黑键下白键,指法全都会乱,就像一首从来没弹过的新曲子一样。”
“觉得难,那是你学艺不精。”路北北说,“在我这里这叫基本功。”
“是啊,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冯瑞琪说,“毕竟你是这么厉害的一位钢琴家呢,一位真正的中国的钢琴家。”
“你想听,我就告诉你,这事情的确是轻而易举。别说那个考生没有绝对音高,就算他有,就算谱子非得弹原调,伴奏时我也能给他带乱,或者托他起来唱得更好。”
路北北说,她还笑了一下,很傲气的笑容。
“但我那时根本就没这么干,我没升调也没降调,考生拿来什么谱子我就怎么弹的,没变过。”她说。